自杀公寓又一位江婆

自杀公寓——又一位江婆1

日头愈发的毒了起来，白晃晃的照在大地上，让所有的草木暂时收起了锋芒。山上的草木也只能趁着夏风，有气无力的拱起一波一波的草浪后，再一脸落寞的沉下去，反反复复的，发出阵阵细微的簌簌声。先前花儿朵儿的斑斓也在眨眼间融在这鲜绿浓青之中，像是从未妖娆过一般。

渡将肥硕的身子团成一团，挤在窗台上，闷不作声的晒着太阳，没有了往常令我心安的呼噜声。七天了，江婆已经七天没有露面了。渡今天也一反常态的没有溜去江婆的住处，这是让我最不安的事情。之前它日日往返于江婆的住所和公寓间，江婆虽不曾出现在我面前，可我也感觉到和她仍有一丝的联系。渡的罢工，切断了这联系，让我对江婆的现状更加一无所知。我翻着先生留给我的日记，想要寻出一丝有关江婆的讯息，可一页页的扫过，先生对江婆的过去却只字未提，更不要提如今江婆的住处了。“砰！”一声重重的敲门声，毫不客气的响起。没等我回神过来，一个身影便已闪进了屋子。来的人说不准年龄，看得出保养得很好。可眉眼间沉淀下的气质，告诉我，眼前这个女人并不简单。女人高挽着发髻，没有一丝碎发。紫色丝质衬衣配着黑色休闲裤，衬的身材有一种与年龄不相匹配的高挑匀称。想必年轻的时候，也是数的上的美人胚子。但嘴唇却薄的近乎锋利，一身让人难以靠近的气场，大概归功于此。“您好，请坐吧。”女人始终仰着脸，打量着屋子里的摆设。“那就是渡吧？和我想的不太一样，太胖了。”“您是怎么知道渡的？”从一进屋，我便一直盯着女人，可女人却从未回应我的目光，此刻也是。女人斜眼瞥着渡，“我为什么不能知道？”这句话呛的我竟不知如何开口，我收回了目光，舔了舔嘴唇。六月的空气干燥的让人恼火。两下无语，许是女人也察觉出些许尴尬，终于将眼神从渡的方向落在我身上。只将椅子拉开个小缝，女人便灵巧的钻了进去坐下。依旧是仰着头，不过看着像是露出一丝笑意。“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姓贺，单名一个芳。从今天起，你可以叫我江婆。”“江婆？”我挺直身子向前一倾，双肘撑在桌面上，两手不自觉的绞在一起。江婆曾说起我这个毛病，稍一紧张，便会像拧抹布一样绞着自己的手。“你把江婆怎么了？”女人发出轻轻的笑声，身子向后靠去。“我能把她怎么着？那女人好的很。”女人顿了一下，“她能好好歇一阵子了。”“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能歇一阵子？”“啧啧，看来你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我的心脏像是不听使唤似的胡乱跳动着，一下下的撞击着胸膛。眼前的女人不急不慌的语速，时时刻刻催化着我体内的怒火，江婆究竟发生了什么？女人像是看穿了我似的，歪着头，薄薄的嘴唇微微上扬，像是在欣赏猎物。约莫着过了几分钟，实实地吊足了我胃口后，轻声慢调的开了口。“你口中的江婆，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群体，或者说，是自发的一个组织。随便你怎么理解吧。我们因为各种原因服务于自杀公寓，遵循逢七一换的原则。也就是说，从接过江婆这个名号开始，七天，七月，或是七年，由我们选择。任期结束，轮空七天的时间，去联系下一位江婆。至于江婆这名号的来历，原则的制定由来，我也说不上来。”江婆，逢七原则，一个个字眼张牙舞爪，不由分说的就挤进我的脑袋里，像极了我第一次来到自杀公寓时的场景。我松开了双手，却皱紧了眉头。“您的意思是说，江婆不会再来了，您是接替她来的？”“我现在就是江婆。那个女人以后会不会来我不清楚。反正她在这儿待得时间已经够久了。整整七年，要不是我主动找到她，真怕她会在这里待上一辈子。”说着，女人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她的心愿应该已经了了吧，该轮到我了，再不来，就没机会了。”女人的睫毛很长，微微抖动着，摇乱了脸上的日光。“那江婆……呃，那她现在怎么样？她要了结什么心愿？”“她？也是苦命人……”女人抿了下嘴唇，收起锋利的薄唇，看上去，竟却也是一脸的疲惫。“可谁又不是呢？”女人的落寞像是眨眼间便消失了般，话音落在空中还未消散，便又仰着脸庞一脸的高傲。“你总是挂念这那个女人，难道你不应该先好奇一下我吗？”“您？”我咽下一口唾沫，没住了涌到嗓根眼儿的那句话。却在心里默默的念叨，“怎能不好奇，分明是不敢提及。”2听过一句话吗，仰头女人低头汉。都说这两种人命里带毒。打小我就是第一种人，这头没轻易低下过。说我毒我不认同，要强倒是真的。要强了一辈子，到头也不知道是为了谁。因为要强，我是我们村出的第一个高中生，高中毕业后，乡里直接来要人，把我调到乡计生办。那个时候，一个女娃能从村里折腾到乡里，坐进办公室，那可不是常事。工作初期，我有文化，会写字做表格，乡里的计生标语都是我写的，次次被评先进，出尽了风头。但我也知道，背后戳我脊梁骨骂我的人多得很。我有个亲妹子，小我三岁，打小就爱跟在我屁股后面，我们这辈人，爹娘一生七八个，哪里顾得上哄孩子，还不都是大的看着小的。所以妹子和我亲的很。我在乡里工作的第一年，妹子在老家就嫁人了。男人是同村的，爹娘给把的关，瞅的倒是个忠厚老实的人。我妹子也是命苦，一连两胎都是闺女，你也知道，在那个年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是个紧箍咒啊。她打小就是个没主意，稀里糊涂的听了她婆家的话，老二还不会爬，就藏在婆家怀上了第三胎。天爷捉弄人，那年我偏偏被调到村上，抓计生工作。口号喊的正响，宁添十座坟，不添一个人呐。是我亲妹子能咋样，不更应该做个表率？好话赖话说尽，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妹子哭着撩起衣服让我看她的肚皮，一遍遍的央求我，“大姐，你看我肚子，这次肯定是个男娃啊，是老根家的独苗啊！”我知道她让我看啥，肚皮子发尖就是要生带把儿的了，可我能有啥办法，那么多人看着呐，我容了她一人，就得容下这一村人，工作咋做，来之前可是在领导面前把胸脯拍的响响的啊！工作做不通，我带着工作组来到妹子婆家，接她去做引流。她男人是憨厚，可他娘不是善茬，去之前我就是拉着棺材去的，这一战对我来说太重要了，接下来村里的计生工作能不能顺利开展，全看今天。我和组里的人说了，喝药不夺瓶，上吊就给绳，宁可毁一家，不能生一个。进了院子，她婆婆和她男人就在院子里给我打马虎眼儿，她大姐长她大姐短的叫的亲切，我知道他们这么做是要干啥，招呼着人就往房后面冲。她男人操着斧头在后面追我，我不怕，他砍我我也不能让他家开了这个先河。没追了几步，我就看着妹子挺了个肚子在前面小步跑着，一边跑还一边慌着神往后面瞅我，我指挥着其他几个人，拦住她男人，把她往河边逼。妹子从小怕水，我量她跑到河边就得刹住脚。可我没想到的是，妹子看着我们把她围住，迈开步子就往河里趟，河不深，但水急，她深一脚浅一脚的就在河里打着转，我站在河边就那么看着她，妹子五官都挤在一起了，扯出血似的冲我喊着，“这肚里怀着是我的骨肉，是你的亲外甥，虎毒还不食子哩，你放我条生路就不行吗！”女人讲到这儿，不再出声。嘴唇抿的紧紧的，但始终仰着脑袋，像是位桀骜不驯的战士。“我还是把她给抓回来了，心疼么，不疼，我没做错什么……打那以后，我再也听不到她跟在我身后喊我大姐了，那是我妹子和我说的最后几句话。”女人嘴唇抿的发白，像是把那锋利似刀的唇锲在了心上，看着就觉得心痛。一分钟……十分钟……女人不再开口。3太阳落西，我起身倒了两杯水。“您应该很清楚江婆每日的工作吧，那明天我们就开始吧。各个房间的钥匙您应该已经拿到手了吧？”“你对来自杀公寓的客人也这么没耐心？”女人的眼神同样锋利。“刚刚还穷追不舍的问那个女人，我的故事都还没说完，你就坐不住了？先生就这么放心留你打理这公寓？”“我以为您的故事讲完了……”“讲完了？要是人这辈子经历的事情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能说尽，要这自杀公寓又有什么用？”说完，女人把身子嵌进了椅背，眼睛里乌云满布。4我妹子被他们拉上岸，像疯了般的抓人咬人，组里的人都知道她是我妹子，那眼睛递着话问我意见，被架在高台上的人，心不狠立不住脚跟啊。我手一挥，让他们把我妹子架进了棺材。那棺材是我发明的，专门运着跟工作组下村，威慑顽固分子的。就是几块木板敲钉在一起，胖人都塞不进去的那种，捂不死人，但却能把人牢牢的卡住，吓唬人行，抓人也行。去卫生所的路上，我妹子叫的那个惨，同行的让我去看看，我不去，我怕自己心软，就憋着一股子气，催着赶车的上路，后来，妹子不叫了，光是哼哼，哭，和她小时候一样，哭得像个猫似的，挠的你心里乱糟糟的。乱了一路，赶到卫生所了，我下车开棺。棺材盖打开，妹子脸白的像是被水泡过了一般，头发湿漉漉的贴在小脸上，眼睛就那么睁着，下身的衣裤被血浸的透透的，两只手被压在身下，全都是红色的，河水味儿，汗味儿，眼泪味儿，血腥子味儿，木头味儿，灰尘味儿，一股一股的扑进我鼻子，抠着我的嗓根眼儿。周围的人炸开了锅，叫唤着人不行了。可我却动弹不了，就那么看着我妹子，我妹子也看着我……女人低下了头，进了屋子以后的第一次低头。低下了女战士的头颅，捧起了一颗伤痕累累的心。下村之前，领导答应我，只要灵秀村不超生一个，回来就提拔我做副主任。我妹子死了，成全了我，可谁来成全我妹子？女人抬手在脸上拂过，嘴唇依旧薄的近似锋利，但却没有一丝的血色，看着疲惫而又憔悴。“我这一辈子，没能当上娘，大概这就是报应……”5最后一丝阳光舔舐着窗沿，恋恋不舍的松手。渡晃着一身的黑毛，跳进屋子，若无旁人的穿堂而过，女人的目光随着渡飘到门外，泊了好久，回神过来后，开了口：“当年在这儿，心终究横不下去，死不了也活不好，夜夜闭眼都是我妹的那双眼睛，终身吃素可也抹不尽口鼻里的那股子腥味儿。那时的江婆可怜我，让我加入进来，日日为这公寓里的过客拾起皮囊，了却后事，不求福报，但求心安。做了七日后，我便认识了那个女人，看她那魂不守舍的样子，让我想起了自己，便将江婆的事情告诉了她，后来，她就成了你嘴里的江婆，而且，一做就做了七年。”“为什么她坚持了这么久？”“她啊，苦命人，心硬不起来，出去了可能不似我，过不好但还能扛得住。索性就让她干够七年。这次我主动找到她，一是为了尊重逢七一换的原则，二是因为，眼瞅着折腾不动了，想再来干上几天，指望着从这儿离去的人能给我妹子捎个信儿，让她知道大姐知错了……”房间里的光影暗了下去，女人的脸面却看着柔和了许多。端起水杯抿了一口，女人直直的盯着我。“想知道那个女人的故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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