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海泽从纸箱里随便拿出一本古风言情:“比如这本《杨柳依依》,名字取自《采薇》,封面的少女是明朝初期的装束,就可以排除。”
湾湾口袋书的封面都是在明星照片上的再加工,真实感上又多加了一分精致。而贝海泽手上这本书的封面正是一个巧笑倩兮的古装少女。一看到那古装少女,缪盛夏从床上弹了起来,一反刚才嬉笑的模样:“给我。这不是钟晴在《君子一剑》里面的造型吗?得到授权了吗随便用!我的电话呢?我要找老邓。”
老邓是他的律师。
姜珠渊一听也赶紧凑上去看:“脸都P成这样了,只有你才认得出来。”
“P得像个妖精,多告一条诽谤。”
姜金山道:“我看看。哇……”
“哇什么哇,念诗啊,怎么不念了。”
贝海泽对一头雾水的辛律之解释道:“钟晴是一名影视演员,云泽人。”
正在一起欣赏封面的姜家兄妹和缪盛夏抬起头异口同声道:“钟晴是云泽之花!”
贝海泽低下头去继续查书:“我们也有格陵之花。”
他的声音很轻,谁也没有听到。
姜珠渊道:“说到《君子一剑》我还一直有个疑问。最后男主角和魔教大小姐泛舟湖上,为什么他那个青梅竹马的小师妹突然从水里冒出来呢?男主角和大小姐还都对着她笑,一起把她拉上船。这是什么意思呢?”
“这有什么不懂,小师妹可是钟晴演的!漂亮,身材好,而且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非常深厚。”
“哦,那他为什么还要追求魔教大小姐,甚至千山万水去救她呢。”
辛律之道:“不好意思,失陪一下。”
辛律之的突然离场并未影响缪盛夏的兴致:“左拥右抱多爽啊!一边是柔情蜜意剑法超群,一边是烈焰红唇用兵如神。不过换了我,肯定选小师妹。”
贝海泽一听便知姜珠渊意有所指。他起初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如何摆了,满心愧疚,连耳根都红透;但随着姜珠渊和缪盛夏的一问一答,他反而深深吸了一口气,沉淀全副心思,镇定下来。
他本就盘腿坐在姜珠渊的对面,现在更是眨也不眨地凝视着她的眼睛。姜珠渊存心指桑骂槐,见贝海泽反而坦坦荡荡地紧盯着自己,倒有些心虚气短,更多的是不满,委屈,一时间百味杂陈。
姜金山道:“你们打算闹到什么时候。到底聊天还是查书。”
姜珠渊和贝海泽这一对斗气小冤家都没说话,
姜金山道:“说吧。有什么委屈,有什么误会,讲清楚。”
缪盛夏突然插嘴:“小贝,请用一句诗词来形容你现在的心情。所谓我口映我心嘛。”
姜金山对缪盛夏怒目而视:“要不我和缪盛夏也出去,你们好好聊聊。”
“不用。”姜珠渊低声道,“……我不知道。我现在也很困惑。”
她坐在地毯上,身边是三四摞口袋书。那是她还没看过的,垒的齐齐整整。她手里还有一本,正在无意识地翻着。
贝海泽坐到她的身边来,隔着柏林墙道:“那不如由我来说说看。”
其实从很早以前你就介意了。
副驾驶座,香水,围巾。因为你不想显得无理取闹,就隐忍了下去。
然而手机屏幕,昵称,表白,小说情节,还有我该死的谎言让你的情绪猛然爆发出来,于是断定我是脚踏两只船的混蛋。
进一步你想起了我手机上还保留着相亲对象,病人家属的电话号码“舍不得”删除,想到太轻易就答应了我的追求,想到我如此不珍惜,于是内心更为愤怒,愤怒到顶点的结果是你用了一种平静且绝情的方式来处理我的试图解释。
你沉浸在自己营造出的悲愤气氛中没有多久,理智又占据了上风。你开始回顾整件事情。你意识到你可能又犯了我们第二次见面时的错误,先入为主地认为我是登徒浪子。我们相处快半年了,你了解我——虽然看起来很好说话,但不是别人三言两语就会心猿意马的性格,也绝对不会因为有主导权,就占相亲对象或病人家属的便宜。
你还想起了曾经对我说过的话——如果我有同等的信任,就不会误会你。
这就是你。愤怒如同海浪一般涌上来,撞上了理智的大坝,就会慢慢地退下去。
可是很快你又有了新的纠结。
许度为我做了那么多,如果我真的感动了,这种多情就会成为你心里永远的刺;如果我一点也不感动,又未免无情得可怕。
“我说的对吗。”
不知何时房间里已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而贝海泽几乎说中了姜珠渊所有的心思,仿佛一只吸尘器,想要把她心里所有角落的灰尘都清除干净:“……差不多吧。”
“差不多?还有遗漏?我这几天想了很久,觉得唯一能取得谅解的方式就是去感受你的想法。你说差不多就是还有我没注意到的地方?”
贝海泽看着姜珠渊,见她眼睫低垂,没有解释的意思,便继续着温柔低缓的语气,“如果你问我有没有触动,我不能说没有。但是这种触动不会变成爱情。珠珠,我的心只装得下你,不管谁来敲门我也不会开。”
“但我不喜欢听见敲门声。”
“那我们就在门上挂块环形的,闪闪发光的,请勿打扰的牌子。”
这个比喻姜珠渊听懂了。
原来真的会很复杂。
她很难说清楚自己现在到底想要什么。要贝海泽的道歉?表白?重修旧好?还是一切洗牌,重新开始?
“我的错在于没有和其他女性保持适当的距离。在于想维持在你心中的形象反而越描越黑。和其他缺一样,能说出来,我就一定会改变。我不奢求你原谅我由于虚荣和伪善所犯的过错,但希望你能给我一个重新追求你的机会。”
“珠珠,我再也不会对你撒哪怕一点点的谎。”
姜珠渊没有说话。贝海泽也沉默了一阵,道:“是在‘差不多’里面吗?你介意的。”
姜珠渊舔了舔嘴唇。
““如果我们没有在一起呢。”
“那我一定在排队了。”
“排队?”
“嗯。排队追你。”
“如果我们没有遇到呢。”
“你不是说高考之后做过一个梦?梦见超市里的鸭子和熊猫。所以我们注定会见面。不是昨天,就是今天,或者明天。”
“如果在认识我之前你就有女朋友了呢。”
她的问题越多,越说明她仍在意他。贝海泽低头莞尔,又抬头凝视她的眼睛。
“所以现在是对追求者无理取闹吗。”
姜珠渊撇了撇嘴。
贝海泽伸手越过书墙,将她新剪的短发挽到耳后。
我曾经说过因为漂亮所以喜欢你。
但现在更迷恋这个在我面前无拘无束,独立而自由的你。
不管长发也好,短发也好,黄裙子也好,蓝裙子也好,有腿毛也好,没有腿毛也好,唇红齿白也好,满脸皱纹也好。
我都喜欢。
只要是你,全部的你,我都喜欢。
他的手指抚过她的耳朵时,有种冰冰凉凉的感觉。
姜珠渊终于说出了她心底一直以来的疑惑。
“是啊你说你喜欢我。我也感受得到你对我特别温柔,特别体贴,是别人没有的待遇。可……我总觉得……我们……”
“我每时每刻都想和你做爱。”贝海泽突然道,又重复了一遍,“每时每刻都想。”
姜珠渊震惊地抬起头。贝海泽并没看她,视线直直地集中于正前方的某一个不存在的点,呼吸有些紊乱。
“自从和你在一起之后,就有这个想法了。每次见面都想。不见面更想。每次都对自己说,下次见面一定要进一步,这个周末一定要和你一起过夜——但真的见了面,看到你清澈的眼神,还有仿佛一碰就会破的脸蛋,就怕亲吻抚摸会唐突了你,弄疼了你。于是只敢在口头上占占便宜,看你带了愠怒的反应就暗暗庆幸没有在行动上轻薄,可是回去后躺在床上孤零零的一个人又后悔得睡不着——然后就自己解决。”
作为一个医生,贝海泽见过,触碰过逾千具人类的身体,而这些病人在他眼中并无老幼,男女,美丑之分,他也怀疑过自己长期这样下去是否会像小师叔那样性冷淡:“你医院餐厅吃饭吗。林沛白的绝技是剥神经,沈最的绝技是估体重,其实我也有一个从未宣诸于口的经验——即使隔着衣服,我也能准确地画出一具人类身体的轮廓。”
比如——你上午的身高是一米六七点二,傍晚是一米六五点四,体重在一百零七到一百一十之间,三围是八十B有时七十五C,六十五,八十五。
其实姜珠渊那天上楼放姜花,顺便换了一套内衣,他看出来了。
他恍然大悟。其实大家都是成年人,是他犹疑多虑:“到你示意我可以吻你的时候,我一点也不想去吃饭,只想和你窝在家里做一天的爱。可是我想了想,还是得先把你的朋友应酬好。然后我们还有一整个周末,一整个没人打扰的周末。”
说到这里时,贝海泽无奈地咧了咧嘴角。
从一整个没人打扰的双人周末,到千里奔波的F4,这种剧变始料未及。
掩饰和许度见面的行为,是他最草率的决定:“每次说到她,都会惹得你不高兴。更何况——所以我撒谎了。我不想彼此已经准备好的心情全部推翻重来。结果证明我错得离谱。”
他一口气说了一大堆真心话,末了,自嘲地来了一句:“说过不再对你撒谎,就从这件事情开始。”
姜珠渊低着头,心跳得好似擂鼓一般,双颊也有如火烧。
面对贝海泽突如其来的心声剖析,她羞怯慌乱得几乎不能思考。
姜珠渊正在发窘,贝海泽突然靠过来,伸手将隔在两人中间的书墙推倒。她的眼神随着书滑落而流转,紧接着他的手指又贴上了她的脸庞,不同的是这次掌心炙热。
贝海泽凝视着她绯红的脸庞,低声道:“男人一旦对女人动了这样的心思,就没法忘记了。”
“……我……还要找一本书……”
他的声音愈发柔软,像一根羽毛拂过心尖:“有多重要?嗯?”
他的脸近在咫尺,可以看到彼此瞳孔里的倒影;他的鼻尖轻轻蹭过她的鼻尖,皮肤上留下呼吸的痕迹;等他想进一步吻住那张嫣红的嘴唇时——
你是不是喜欢过我。
意乱情迷的当口,这句话却清清楚楚地浮现在了姜珠渊的脑海当中。
她浑身的肌肉都僵住了;血液也在倒流;瞳孔里倒影是单薄的,呼吸的痕迹是冰凉的;这原本温柔而旖旎的一切突然变得寡淡又遥远。
她和辛律之把书运回来的路上经过了她读书时常常夜跑的一个操场。
从大三开始她有了夜跑的习惯:“这个操场晚上的时候很有云泽二中的感觉,就连刷的标语也差不多。”
锁上教室一小时,劳逸结合一辈子。
原以为他的心不在焉是因为她鲁莽地提到了云政恩学习生活过的地方;可是当她充满歉意地沉默着,他却又开口了。
“你是不是喜欢过我。”
这是一个很容易招来羞辱的问题。但辛律之还是坦荡地问出了口。
两人在云泽见面的那次,请她吃早餐,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然后还开车送他去遥湖:“我问你为什么要对一个陌生人这么好,你找了很多理由——”
两人站在借来的手推车两侧;姜珠渊拍了拍纸箱上的灰:“不是找理由,我说的都是真话。而且我公认有一颗善良的心。”
“我不否认你很善良。但更主要的是因为——你对我有好感。对不对?”
姜珠渊撇了撇嘴:“我看你们一个两个跟着缪盛夏都学坏了。你可是普林斯顿的高材生。”
“脸皮厚有很多好处,这一点上缪盛夏是我们所有人的老师。”
“这个答案已经过期了。”
“那我也想知道。”
“好吧。”你以为什么人都能请我吃饭吗?什么人都能坐我的车吗,“你猜得没错。我曾经对你有好感。”
终于听到了想要的答案,辛律之心中先是一荡,又涌上无尽的惆怅:“……曾经?”
“是。曾经。”
“你当时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因为琳达?”
“这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因为我不觉得你有和我同样感受。我在这方面领悟力还挺强。”
否则她就直接问他和琳达的关系了。
“一段感情不能凭单方面的好感来推动。我早就放下了。”姜珠渊继续道,“如果可以的话,做个朋友吧。”
辛律之定定地看着她:“你想和我做朋友?”
“不行也没关系。等我成为了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就会交到很多朋友了。”
为什么现在又突然想起他那句“你是不是喜欢过我”?
她下意识朝后退缩的同时,敲门声响起。应声而入的是姜金山和缪盛夏,姜金山手里拿着一部电脑。
“珠珠,你要找的是不是这本书。”
他将电脑屏幕转向妹妹。那上面显示着一张照片。
一看到那张封面,姜珠渊就明白了为什么辛律之的全家福似曾相识。
仍然是最典型的,用加工后照片作为封面的湾湾口袋书。而这张原型照片正是辛律之一直珍藏在钱夹里的那张圣诞全家福。
虽然还是P到无法认出人物,但人物的衣着,房间的背景,还有那条大狗都一模一样。
这本书的名字叫做《科赫的情人》,和数学,天才,新娘,禁忌一点关系都没有。
作者的名字是晓霓,封面设计中也有她的名字。
科赫,照片,看来这十有八九就是寇亭亭给云政恩看的那本书了。
“怪不得我怎么也找不到。你们太厉害了,原来两个臭皮匠也顶一个诸葛亮。”
“不是我们查到的。是这台笔记本上有个色气按键(searchengine,搜索引擎),阿律啪啪啪几下,全网一扫就得到了二十三条信息。二十三还不到你那七百多本书的零头呢!他看到这张封面的时候楞了一下,说应该就是你要找的书。”
原来是他!那他看到这张封面了。
不对。
那也就是说他早就有简单的方法可以找到这本书,那为什么还要和大家一起用最笨的方法去找呢?
姜珠渊接过电脑开始网页搜索:“有全文吗……啊,没有。”
再查作者信息,也没有任何词条。见她有些懊恼,贝海泽道:“没关系,我们继续把剩下的书找完。找不到的话,就发信给国外的同学帮忙。”
姜珠渊正对他存了惭愧之心,听他这样说更加犹疑,踌躇间恰好听见手机振动,是辛律之发来的短信。
来龙去脉我已知晓。不必再费神。谢谢。
第二条短信隔了两秒到达。
我不想和你做朋友是因为我希望我们的关系还有别的更亲密的可能。
Foryou,Iflipped。(我已为你神魂颠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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