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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节特辑读胡适季羡林马英九怀念母

编者按:今年5月8日是母亲节,你有什么话想对自己的母亲说?再没有一种爱,可以比母爱更伟大、更无私、更纯洁;再没有一个人,能比母亲更支持你、更疼你、更爱你。特此母亲节,我们为您奉上胡适、马英九、季羡林等名人对母亲的追忆。这些文章温馨感人,我们一起跟着他们的文字,细细体味母爱的伟大吧。

我的母亲

胡适

我小时身体弱,不能跟着野蛮的孩子们一块儿玩。我母亲也不准我和他们乱跑乱跳。小时不曾养成活泼游戏的习惯,无论在什么地方,我总是文绉绉的。所以家乡老辈都说我“像个先生样子”,遂叫我做“穈先生”。这个绰号叫出去之后,人都知道三先生的小儿子叫做穈先生了,既有“先生”之名,我不能不装出点“先生”样子,更不能跟着顽童们“野”了。有一天,我在我家八字门口和一班孩子“掷铜钱”,一位老辈走过,见了我,笑道:“穈先生也掷铜钱吗?”我听了羞愧得面红耳热,觉得太失了“先生”的身份!

大人们鼓励我装先生样子,我也没有嬉戏的能力和习惯,又因为我确是喜欢看书,所以我一生可算是不曾享过儿童游戏的生活。每年秋天,我的庶祖母同我到田里去“监割”(顶好的田,水旱无忧,收成最好,佃户每约田主来监割,打下谷子,两家平分),我总是坐在小树下看小说。十一二岁时,我稍活泼一点,居然和一群同学组织了一个戏剧班,做了一些木刀竹枪,借得了几副假胡须,就在村口田里做戏。我做的往往是诸葛亮、刘备一类的文角儿;只有一次我做史文恭,被花荣一箭从椅子上射倒下去,这算是我最活泼的玩艺儿了。

我在这九年(—)之中,只学得了读书写字两件事。在文字和思想(看文章)的方面,不能不算是打了一点儿底子。但别的方面都没有发展的机会。有一次我们村里“当朋”(八都凡五村,称为“五朋”,每年一村轮着做太子会,名为“当朋”),筹备太子会,有人提议要派我加入前村的昆腔队学习吹笙或吹笛。族里长辈反对,说我年纪太小,不能跟着太子会走遍五朋。于是我便失掉了这学习音乐的唯一机会。三十年来,我不曾拿过乐器,也全不懂音乐;究竟我有没有一点学音乐的天资,我至今还不知道。至于学图画,更是不可能的事。我常常用竹纸蒙在小说书的石印绘像上,摹画书上的英雄美人。有一天,被先生看见了,挨了一顿大骂,抽屉里的图画都被搜出撕毁了。于是我又失掉了学做画家的机会。

但这九年的生活,除了读书看书之外,究竟给了我一点儿做人的训练。在这一点上,我的恩师就是我的慈母。

每天天刚亮时,我母亲就把我喊醒,叫我披衣坐起。我从不知道她醒来坐了多久了。她看我清醒了,才对我说昨天我做错了什么事,说错了什么话,要我认错,要我用功读书。有时候她对我说父亲的种种好处,她说:“你总要踏上你老子的脚步。我一生只晓得这一个完全的人,你要学他,不要跌他屁股。”(跌股便是丢脸、出丑。)她说到伤心处,往往掉下泪来。到天大明时,她才把我的衣服穿好,催我去上早学。学堂门上的锁匙放在先生家里;我先到学堂门口一望,便跑到先生家里去敲门。先生家里有人把锁匙从门缝里递出来,我拿了跑回去,开了门,坐下念生书。十天之中,总有八九天我是第一个去开学堂们的。等到先生来了,我背了生书,才回家吃早饭。

我母亲管束我最严,她是慈母兼严父。但她从来不在别人面前骂我一句,打我一下。我做错了事,她只对我一望,我看见了她的严厉眼光,就吓住了。犯的事小,她等到第二天早晨我睡醒时才教训我。犯的事大,她等到晚上人静时,关了房门,先责备我,然后行罚,或罚跪,或拧我的肉,无论怎样重罚,总不许我哭出声音来。她教训儿子不是借此出气叫别人听的。

有一个初秋的傍晚,我吃了晚饭,在门口玩,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背心。这时候我母亲的妹子玉英姨母在我家住,她怕我冷了,拿了一件小衫出来叫我穿上。我不肯穿,她说:“穿上吧,凉了。”我随口回答:“娘(凉),什么!老子都不老子呀。”我刚说了这句话,一抬头,看见母亲从家里走出,我赶快把小衫穿上。但她已听见这句轻薄的话了。晚上人静后,她罚我跪下,重重的责罚了一顿。她说:“你没了老子,是多么得意的事!好用来说嘴!”她气得坐着发抖,也不许我上床去睡。我跪着哭,用手擦眼泪,不知擦进了什么微菌,后来足足害了一年多的眼翳病。医来医去,总医不好。我母亲心里又悔又急,听说眼翳可以用舌头舔去,有一夜她把我叫醒,她真用舌头舔我的病眼。这是我的严师,我的慈母。

我母亲23岁做了寡妇,又是当家的后母。这种生活的痛苦,我的笨笔写不出万分之一二。家中经济本不宽裕,全靠二哥在上海经营调度。大哥从小就是败子,吸鸦片烟,赌博,钱到手就光,光了就回家打主意,见了香炉就拿出去卖,捞着锡茶壶就拿出去押。我母亲几次邀了本家长辈来,给他定下每月用费的数目。但他总不够用,到处都欠下烟债赌债。每年除夕我家中总有一大群讨债的,没人一盏灯笼,坐在大厅上不肯去。大哥早已避出去了。大厅的两排椅子上满满的都是灯笼和债主。我母亲走进走出,料理年夜饭、谢灶神、压岁钱等事,只当做不曾看见这一群人。到了近半夜,快要“封门”了,我母亲才走后门出去,央一位邻舍本家到我家来,每一家债户开发一点钱。作好作歹的,这一群讨债的才一个一个提着灯笼走出去。一会儿,大哥敲门回来了。我母亲从不骂他一句。并且因为是新年,她脸上从不露出一点怒色。这样的过年,我过了六七次。

大嫂是个最无能而又最不懂事的人,二嫂是个很能干而气量很窄小的人。她们常常闹意见,只因为我母亲的和气榜样,她们还不曾有公然相打相骂的事。她们闹气时,只是不说话,不答话,把脸放下来,叫人难看;二嫂生气时,脸色变青,更是怕人。她们对我母亲闹气时,也是如此。我起初全不懂得这一套,后来也渐渐懂得看人的脸色了。我渐渐明白,世间最可厌恶的事莫如一张生气的脸;世间最下流的事莫如把生气的脸摆给旁人看。这比打骂更难受。

我母亲的气量大,性子好,又因为做了后母后婆,她更事事留心,事事格外容忍。大哥的女儿比我只小一岁,她的饮食衣料总是和我的一样。我和她有小争执,总是我吃亏,母亲总是责备我,要我事事让她。后来大嫂、二嫂都生了儿子了,她们生气时便打骂孩子来出气,一面打,一面用尖刻有刺的话骂给别人听。我母亲只装做没听见。有时候,她实在忍不住了,便悄悄走出门去,或到左邻立大嫂家去坐一会,或走后门到后邻度嫂家去闲谈。她从不和两个嫂子吵一句嘴。

每个嫂子一生气,往往十天半个月不歇,天天走进走出,板着脸,咬着嘴,打骂小孩子出气。我母亲只忍耐着,人道是在不可再忍的一天,她也有她的法子。这一天的天明时,她就不起床,轻轻地哭一场。她不骂一个人,只哭她的丈夫,哭她自己命苦,留不住她丈夫来照管她。她刚哭时。声音很低,渐渐哭出声来。我醒了起来劝她,她不肯住。这时候,我总听得见前堂(二嫂住前堂东房)或后堂(大嫂住后堂西房)有一扇门开了,一个嫂子走出房向厨房走去。不多一会,那位嫂子来敲我们的房门了。我开了房门,她走进来,捧着一碗热茶。我母亲慢慢止住哭声,伸手接了茶碗。那位嫂子站着劝一会儿,才退出去,没有一句话提到什么人,也没有一个字提到这十天半个月来的气脸,然而各人心里明白,泡茶进来的嫂子总是那十天半个月来闹气的人,奇怪得很,这一哭之后,至少有一两个月的太平清净日子。

我母亲待人最仁慈,最温和,从来没有一句伤人感情的话。但她有时候也很有刚气,不受一点人格上的侮辱。我家五叔是个无正业的浪人,有一天在烟馆里发牢骚,说我母亲家中有事总请某人帮忙,大概总有什么好处给他。这句话传到了我母亲耳朵里,她气得大哭,请了几位本家来,把五叔喊来,她当面质问他她给了某人什么好处。直到五叔当众认错赔罪,她才罢休。

我在我母亲的教训之下度过了少年时代,受了她的极大极深的影响。我14岁(其实只有12岁零两三个月)就离开她了。在这广漠的人海里独自混了二十多年,没有一个人管束过我。如果我学得了一丝一毫的好脾气,如果我学得了一点点待人接物的和气,如果我能宽恕人,体谅人——我都得感谢我的慈母。

慈母良师一甲子,永世难报养育恩

——悼亡母厚修女士

马英九

妈妈走了,走得平静安详。

她弥留之际,医院加护病房,紧握着她微温的手,这一双把我养大的手,吻着她的脸颊,在她耳边低声的说:妈妈您好走,您的子女、媳妇、女婿、外孙都在您身边送您,爸爸会在那边迎接您,你好好走,不要怕喔!我们结缘64年,来世再做母子,好不好?

我们接着用“生日快乐歌”的调子含泪轻声合唱:“谢谢妈妈生我,谢谢妈妈养我,谢谢妈妈教育我,谢谢妈妈爱我”。妈妈阖上眼,告别了这个世界,享年94岁。

时间,是年5月2日下午6点16分。

妈妈生长在湖南宁乡一个书香世家。父母知书达礼,她幼受庭训,从小聪慧善良,进小学前念过私塾,国学底子不错,又写得一笔娟秀洒脱的好字,有大家风范。妈妈小学毕业后,初中、高中念的都是长沙著名的周南女中与省立长沙女中。高中毕业前一年,“七七事变”爆发,日军全面侵华,她亲身经历这一场艰苦惨烈的民族御侮圣战,自有刻骨铭心的感受,影响她的一生。

高中毕业后,她顺利考上中央政治学校(政大前身)与金陵大学,她选择前者。抗战时期,政校从南京迁到风光明媚的重庆南温泉,她也在此遇到法政系的同乡马鹤凌——我的父亲。妈妈年轻时美丽而有气质,会念书、字写得好、又喜欢运动,在学生领袖兼运动健将的父亲积极追求下,两人很快就坠入情网。父亲当时称赞她是“真善美的化身”。

年秋,抗战进入尾声,日军准备反扑,重庆震动。蒋委员长号召“十万青年十万军”,父亲带头响应。当时妈妈至为不舍,但以国难当前,义无反顾,她在送别会上说了一句鼓励父亲参军的话,令人动容,也让我至今引以为荣:“历史上成功的男人,都是从战场上走过来的。”

父亲加入青年军不久,抗战就胜利了。父母带着大姊,回到湖南,二姊、三姊相继在长沙出生。、年父母两度来台湾,妈妈当时曾在台北一家餐厅当过会计。年大陆局势逆转,父亲应长辈与同学之邀,再回大陆西南作最后一搏,此行凶险不小,当时妈妈已怀了我,她忧心忡忡,仍然含泪送行。49年底大陆变色,父亲幸免于难,并设法救出在湘潭老家已遭公审清算的奶奶,安排她与二姊、三姊在年春来到香港。稍早,大腹便便的妈妈也带着大姊从台湾赶到香港与他们团聚,我就在那年7月出生于九龙。

当时父母都在九龙“荔园”游乐场打工,妈妈当收费员,爸爸白天在家做馒头,晚上到“荔园”去当茶房,奶奶在家照顾四个小孙子女,一家7口,每天只吃两顿饭。6岁的大姊每天走路送饭给上班的妈妈,妈妈不时典当外婆送她的首饰来贴补家用,全家生活相当拮据辛苦,但在乱世中全家人能够团聚,已经相当幸运。等了一年多,全家总算在年10月来到台湾,先借住在桃园,半年后搬到台北市万华,在一个拼凑的大杂院住了11年,我的童年在此度过,小妹也在此出生。

妈妈天性善良勤俭,伺候奶奶相当体贴,两人在家事上分工合作,情同母女,碰到爸妈意见不和,奶奶还常站在媳妇这一边。

我们家是典型的严父慈母,小孩自然比较亲近妈妈。当妈妈调到石门水库工作的时候,就把读小二的我和小妹带去。白天我们到龙潭的三坑国校借读,下午回宿舍跟妈妈共进晚餐。民国47年的台湾,既无电视、电脑,电影院也少,妈妈就利用晚间,教我读《古文观止》。数十年来,每次回忆当时妈妈灯下课子的温馨画面,就感动不已。这次妈妈在加护病房的初期,意识清楚。探病时,我背《桃花源记》给她听,背对了,她点头;背错了,她摇头。我们重温了50多年前母子共享的快乐时光。现在妈妈走了,我不敢再碰《桃花源记》,深怕自己控制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

妈妈贤淑多才,照料八口之家,五个幼儿。白天上班,晚上有时还要兼课、做饭,十分辛苦。爸爸好客,常邀朋友小聚,妈妈因此烧得一手好菜,很受欢迎。还有不少人专程来吃她拿手的红烧辣羊肉。妈妈也会织毛衣、做衣服。家中有一台缝纫机,就是她贴补家用的利器。我们姊弟妹念小学、中学的制服,很多是妈妈亲手做的。当年父母的薪水微薄,妈妈能烧菜、做衣服、织毛衣,节省了不少支出。我初中一年级暑假,参加童子军露营,学会了做红烧茄子。回家后做给妈妈吃,她看到13岁的儿子居然懂得做菜孝敬妈妈,开心极了!也因为妈妈会做菜,我的四个姊妹不但能做菜,还会做整桌酒席。

妈妈非常孝顺父母,外公住在新店,妈妈那时几乎每个周末都去陪他聊天吃饭。外公去世后,妈妈即使膝盖受伤,不良于行,也要上坟祭拜。外婆当年留在湖南没有来台,年,ZF尚未开放大陆探亲,妈妈思母心切,自己不能赴大陆探亲,只好要求旅居美国的大姊到长沙,探望30年不见的外婆和阿姨。大姊回台湾,带回外婆的思念和一件特殊的纪念品。外婆在年过世,她们母女从年一别,一生未再见面!外婆送的纪念品,妈妈一看就流泪,一直保存到现在。我们会把这件纪念品放在富德灵骨楼,永远陪伴妈妈。

妈妈做人厚道,乐于助人。小时候我们跟奶奶上西园路天主堂,常常领回面粉、包谷粉等外国救济品。有一次我在大门口发现一位贫穷的老人在馊水桶中找东西吃,我立刻跑去告诉妈妈,她马上装一包香喷喷的包谷馒头送给那位饿极的老人。看到老人感激的眼神,我很开心,也才懂为什么“助人为快乐之本”。

妈妈是一个国家民族观念很强的人。小时候,她讲给我听的床边故事,不是侠盗罗宾汉或白雪公主,而是鉴湖女侠秋瑾与革命党员徐锡麟从容就义的故事,她尤其喜欢讲述高志航烈士在浙江笕桥机场击落日机的英勇事蹟。这是最鲜活的民族精神教育,我毕生难忘。妈妈加入中国国民党75年,这是她晚年最津津乐道的事。

妈妈一直有一个梦,希望有一天,她的子女考上联考的状元,那时记者就会来访问她是如何教育子女,她一直在等这一天。等到年小妹考上台大外文系,不是状元,以后家中无人再参加联考了,妈妈才断了念头。没想到我大学毕业那年,举办第一次预备军官考试,有不少人落榜。我幸运考上第一志愿海军补给科,还是台大这一科的第一名。有同学打电话来问我考上没有。我不在家,妈妈接的电话,告诉同学我考上了,还开心的加了一句“还是个小状元呢!”她的儿女状元梦,总算勉强实现了!天下父母心,令人莞尔。

妈妈从我们小时,就教我们要勤俭、诚实、清廉、爱国;要读古文、读英文、练毛笔字。病中跟我们笔谈时,她还写着:“你父亲和我,一生不贪财”。家中建立勤劳奖金制度,鼓励做家事,养成子女劳动与储蓄习惯。妈妈做事低调、谨言慎行,我从事公职30多年,她从不介入我的公务。她给我的只有支持,没有困扰。父母都鼓励我们实践先祖父立安公“黄金非宝书为宝,万事皆空善不空”的家训,父亲并手书“为善读书不忘家训,立身行道毋忝所生”对联,挂在客厅时时提醒我们。我们在文山区住了40多年,妈妈留给左邻右舍、市场摊商的印象,就是如此。

两年多前,当我们知道了妈妈有肺部淋巴瘤的时候,我很感谢大姊提出、大家一致认同的作法——我们要给妈妈最後的日子有尊严、有品质的生活。今天,我们可以很骄傲的说,我们做到了!

进医院的两个星期前,大姊还带妈妈到台南後壁乡去看国际兰花展。只有最后的医院的病床上,但她仍然非常幽默,和我们谈以前的趣事。我们要她做一个兰花手的姿势,她会刻意用两只手来做,还上下摇动,逗得我们大乐,病房常有笑声,完全没有受苦的样子。美青跟唯中探病的时候,安排元中从美国打电话唱歌给妈妈听,妈妈还记得元中小时候的招牌歌“小小羊儿要回家”,指定要她唱。每次美青和我去探病,我一定会亲亲她,陪她聊一阵子,再跟她击掌6次才告别。这段时间,四个姊妹轮流陪伴照顾妈妈,备极辛劳。医生们都赞许妈妈是最合作的病人——亲切而有教养。

妈妈走了,明天就是母亲节,我们怎麽来过生平第一个没有母亲的母亲节啊?

妈妈嫁到马家70年,相夫持家,养儿育女,教忠教孝,含辛茹苦,她对马家的贡献太大了。她生前四代同堂,晚辈有38人,和乐上进,可谓福寿全归。她留给我们两件世上最宝贵的遗产——母爱与家教。所以,我们在她骨灰坛上刻的字是:

“厚德修身,一生忠党爱国;

慈母良师,永世难报亲恩。”

这是我们对妈妈最崇高的敬礼。妈妈,请您好走,永远跟爸爸作伴。我们结缘64年,但愿来生再续缘。

我的母亲

季羡林

我是一个最爱母亲的人,却又是一个享受母爱最少的人。我六岁离开母亲,以后有两次短暂的会面,都是由于回家奔丧。最后一次是分离八年以后,又回家奔丧。这次奔的却是母亲的丧。回到老家,母亲已经躺在棺材里,连遗容都没能见上。从此,人天永隔,连回忆里母亲的面影都变得迷离模糊,连在梦中都见不到母亲的真面目了。这样的梦,我生平不知已有多少次。直到耄耋之年,我仍然频频梦到面目不清的母亲,总是老泪纵横,哭着醒来。对享受母亲的爱来说,我注定是一个永恒的悲剧人物了。奈之何哉!奈之何哉!

关于母亲,我已经写了很多,这里不想再重复。我只想写一件我决不相信其为真而又热切希望其为真的小事。

在清华大学念书时,母亲突然去世。我从北平赶回济南,又赶回清平,送母亲入土。我回到家里,看到的只是一个黑棺材,母亲的面容再也看不到了。有一天夜里,我正睡在里间的土炕上,一叔陪着我。中间隔一片枣树林的对门的宁大叔,径直走进屋内,绕过母亲的棺材,走到里屋炕前,把我叫醒,说他的老婆宁大婶撞客了,我们那里把鬼附人体叫做撞客,撞的客就是我母亲。我大吃一惊,一骨碌爬起来,跌跌撞撞,跟着宁大叔,穿过枣林,来到他家。宁大婶坐在炕上,闭着眼睛,嘴里却不停地说着话,不是她说话,而是我母亲。一见我(毋宁说是一听到我,因为她没有睁眼),就抓住我的手,说:儿啊!你让娘想得好苦呀!离家八年,也不回来看看我。你知道,娘心里是什么滋味呀!如此刺刺不休,说个不停。我仿佛当头挨了一棒,懵懵懂懂,不知所措。按理说,听到母亲的声音,我应当嚎陶大哭。然而,我没有,我似乎又清醒过来。我在潜意识中,连声问着自己:这是可能的吗?这是真事吗?我心里酸甜苦辣,搅成了一锅酱。我对母亲说:娘啊!你不该来找宁大婶呀!你不该麻烦宁大婶呀!我自己的声音传到我自己的耳朵里,一片空虚,一片淡漠。然而,我又不能不这样,我的那一点科学起了支配的作用。母亲连声说:是啊!是啊!我要走了。于是宁大婶睁开了眼睛,木然、愕然坐在土炕上。我回到自己家里,看到母亲的棺材,伏在土炕上,一直哭到天明。

我不能相信这是真的,但是希望它是真的。倚闾望子,望了八年,终于看到了自己心爱的独子,对母亲来说不也是一种安慰吗?但这是多么渺茫,多么神奇的一种安慰呀!

母亲永远活在我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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