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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刀子nbsp软刀子一个骨科名医

〔7〕

C村是个半大不小的山村,在山窝里的一块平地上,有四十几户人家。从整个山区看,这里的生活还算可以,每个人都有衣服穿,偶尔还能吃上一两顿白面。比起那些穷村子,还有光着屁股的孩子,吃饭经常喝稀的,应该算是富裕的了。但是有两桩事却是其他村子见不到的。一件是有几个孩子跛着脚走路。据他们家大人说,孩子以前曾经发过烧,烧得挺厉害,过后腿就瘸了。另一件是大脖子的人挺多,照当地老乡的话说是水土的关系。我们初次巡回到这个村子的时候,和他们聊起大脖子,都不大愿意提出自己的看法。其实,两件事都是可以预防的,可是一旦病发生了,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有的需要手术治疗,有的做手术也不顶事。我和刘欣心曾经找过一位大脖子,好说话的大娘套过近乎。

“看您挺富态的...”

小刘扑哧一声,笑了半截又咽回去了。我刚开了个头,就被她给搅和了。我知道她是对我用‘富态’来讨好大娘忍俊不住。我自己也立即意识到用词有点儿荒唐,但话已脱口,驷马难追。所幸的是大娘没听懂。

“富态?啥叫富态?”

“就是说您有福气。”小刘打了个马虎眼。

“就是吗,俺们村有福气的可不少哩。”

一下子把我们俩全搞糊涂了,这话是什么意思?大娘大概发觉我们有些蒙头转向,就把头使劲向上抻了抻,自然,丰满的脖子也就更加醒目了。我们这才恍然大悟。

“哦哦,是福气,是福气。”我符合着回应她。

“这福气都给您带来了什么好处哇?”小刘又把我的务虚一下子转成了她的务实。

“可不少哩。去地里看看,山里的地,就俺们这儿庄稼长得壮.....”大娘数落了好一大堆,就没提身体怎么样。

“您没觉着这儿有什么不攒劲的?”小刘用手拍拍自己的脖子,单刀直入地径指福地。

“那能够呢,全靠着它了。”

“我们遇到几位,脖子这儿长得挺大的,看样子很憋气,有的嗓子都有些哑了。”

“咳,那是福发的大发了,过头了。”

“那有什么办法,让它长得不过头,恰到好处呢?”小刘非要掰出个丁一卯二来。

“你看我不就挺合适吗?”大娘根本就没拿它当成病,因为她的甲状腺肿,还没有给她带来多大麻烦,自然不会想到要治什么病。小儿瘫也好,甲状腺肿也好,在这里预防工作显然还不到位。

小刘牺牲以后,再次来到C村,目标明确,就是要对几位甲状腺肿症状明显的病人,通过甲状腺大部切除,解决他们的疾痛。我们一共来了四个人,除了我和田定以外,还有麻醉医生桑达,护士白玉如。算得上是兵强马壮,声势浩大。当然首先要去的就是杜大娘家。经过医疗队严格检查,全村可以诊断为地方性甲状腺肿的十九名病人中,杜大娘名列榜首。无论从肿块体积大小,还是症状轻重排队比较,状元都非她莫属。

行进中,谈话也没离开这个话题。白玉如本是眼科护士,在眼科门诊大包大揽,什么活儿都干。量眼压、散瞳、测视力、拔眼毛全都管。可就是没上过手术台。这次参加我们四人小组,需要她管理手术器械,并且要当刷手护士。所以来之前挑拣器械时,就多次熟悉了外科器械的名称、用途等等。白玉如可能是在眼科受到的熏染,心非常细,手特别轻。拿着长长的弯钳,觉得很不自在。好在只需要她准备和传递器械,真叫她使用的话,她可下不去手。走着走着她忽然又想起了那些器械。

“这回咱们带了十几把长弯钳,用得了那么多吗?”

“做甲状腺大部切除就属长弯钳最要紧,一块一块夹住了再切,然后再缝合。不然出血就难以控制了。”

“我们眼科恰恰相反,器械都讲究精细,越是精细的器械,越不容易出事。所以我多准备了几把微型弯钳带着,用得着吗?”

“你这算得上是从大处着眼,微细处着手吧。”田定带头给予了肯定。

“手术怎么做,我也听纪大夫讲了讲。这里是不是有个喉返神经的问题?”

“没错,你说到点子上了。”

“那要不要分离出来保护呢?如果要分离,微型弯钳就有用了,不对吗?”

“不管分离不分离。小弯钳总是有用的。”

“还有一件东西,不知你们是不是需要。我准备了几条引流管,我猜想甲状腺术后,容易渗血,你们是不是常规放置引流管?....还有头架,颈部手术不支头架恐怕不行,所以我带了一根线绳,两头找个地方拉上,把消毒巾搭上就可以隔开了.....”白玉如对她并不门儿清的外科手术考虑得如此到位,用心实在良苦。

筹组炕头手术小组的时候,队部提出让白玉如参加,我和田定多少有些顾虑,怕她适应不了。现在看起来她不仅考虑得更周到,准备得更细致,而且促使我们警觉到:大手术更得细作。有道是旁观者清,白玉为证。

说话间,已经来到杜大娘家门口。小儿子明贵挑着一担水回来,看见我们先是一愣,紧跟着向屋里叫了一声:“妈,看病的来了。”

来的四个人当中,只有我算得上是杜大娘家的熟人。我抢先一步迎着杜大娘说:“大娘,我又回来看您来了。”杜大娘不经意地答了一声:“回来啦。”便盯住另外三个人,她从未见过的三个人,看了片刻,最后停在了白玉如的脸上。

我一边向杜大娘介绍说:“他们都是我们医疗队的。”一边琢磨着:今天他们母子俩情绪似乎有些不对劲,为什么?是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生人?没道理。是他们仨流露出来的惊讶给大娘造成的刺激?有可能,特别是白玉如,眼睛一下子睁得那么大。大概是对那个用吊兜吊在脖子上的肉球感到不可思议。我急忙打岔说:“我帮您把水倒进缸里去吧。”其实,小儿子已经提起了桶向屋里走去。突然我意识到:大娘一定在奇怪,为什么刘欣心这次没有来?因为以前都是小刘跟我一起来巡诊的,而且那时我就察觉到了:大娘不知为什么特别喜欢小刘。没错,准是这么个原因。也不一定,这跟小儿子牵涉不上,他为什么也像在躲着我们。难道大娘变卦了,不想做手术了?可是前两天刚刚说得好好的,大娘也盼着早些去掉累赘,过舒心的日子。再说和大队也说妥了,甚至还准备让她带个头呢。不会吧,大队并未给我们打招呼,他们没有道理改主意。

我招呼大家在门口的两块石头上坐下来歇歇脚,自己进屋想探探大娘的口气。她正在添火烧水。还没等我开口,大娘倒占了先:“你们先喝口水,中午给你们做黄米糕吃。”看起来大娘并未把我们拒之于门外,大概是我多心了。

“妈呀!”一声惊心动魄的尖叫,吓得我一下子窜了出来。只见白玉如脸色煞白,举着两只手,眼睛盯着脚面,一动也不敢动。我还没有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明贵敏捷地从地上拣起一根小木条,在白玉如的脚面上飞快地一扫,就解除了危机。原来是一只蝎子,人不知鬼不觉地爬了上来,企图向白玉如表示亲善。大娘也紧跟着走了出来,看见危机虽已消散,白玉如的警报却尚未解除。她走到白玉如面前,轻声说:“姑娘,别怕,它不伤人。”说着说着,又蹲了下去,帮白玉如把裤腿掖进袜子里面。“这样,它就爬不进去了。”白玉如这才三魂归位,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抱着大娘激动地说:“您就像我亲妈一样亲。”

大娘把白玉如拉到一边,然后用一根木棍插在石头下面一翘,石头就翻了个身。

“啊!”这声惊叫又加上了颤抖的成色。白玉如拼命抱住大娘不放。我们三位男士也顿感毛骨悚然。在翻过来的石头潮湿的表面上,布满了黄褐色的蝎子,少说也有上百只。但它们并不四散逃走。

“这些蝎子喜欢在潮湿阴凉的地方呆着。我们还要用它配药哪。”大娘又招呼大家:“进屋吧,屋里没有蝎子,炕上更没有。明贵,把石头归置好。”

惊魂甫定,思路尚未回位。大娘进屋就开始着手和面做黄米糕,丝毫看不出有任何术前准备的动向。

我和田定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不能糊里糊涂地傻等,问问怕什么。“大娘,咱们明天不是就要做手术了吗,今天好好休息休息吧,别忙乎了。”

“明天?说好了吗?不急吧。”

糟了,她果然要打退堂鼓。为什么?

“您看,我们这不是来了一组人吗,就是为了把手术顺顺当当地做下来...”

“你们肚子都饿了吧?吃饭要紧。”

“队部已经...”

田定桶了我一下,自己抢过话茬儿说:“是有点儿饿了。纪大夫跟我说过:您蒸的黄米糕特好吃。”桑达也符合了几句。

我仔细想想,无论什么原因,也绝不能勉强从事。急忙找了个借口,和田定一起到合作社和队部通了电话。决定暂行后撤,从长计议。

饭后,大家又赞不绝口,夸了半天黄米糕有多好吃,又留下了话,说一两天再来看望杜大娘。其实,谁有心思吃什么饭,只想赶紧回到队部,弄清楚问题出在那里。谁想到队部的人也是一头雾水。

“没见杜大娘有多大困难,手术非做不可吗?”桑达从去病人家之前,就有这个疑问。

“嗓子可是挺哑的了。”白玉如担心大娘的嗓子会不会完全哑了。

“我们以前巡诊的时候,详细了解过她的症状。大家都看见了,她必须用兜子把那个大甲状腺肿块吊起来,挎在脖子上,不然,头都抬不起来。”

“是特别困难。我靠她近的时候,听她呼吸都费劲,跟喘差不多。”白玉如比别人体会更为深刻。

“从她干活儿看起来,还看不出有多大困难,和面什么的,也没叫她小儿子做。”桑达仍然趋向于手术可做可不做,至少不急于做。

“小刘曾经和杜大娘睡在一个炕上,亲眼看到她睡觉比醒着还难受,翻来覆去,甚至还得趴着。实在憋得难受,干脆就坐起来。看见小刘也醒了,还觉得挺对不住小刘的。第二天,小刘就对我说连她自己都好像受了传染,憋得难受。还一个劲儿地鼓动我赶紧给杜大娘做手术。”一想起小刘当时那种急不可待的激情,我就更加迫切地要弄明白:究竟是什么阻碍着手术的进行。于是我又接着说;“现在再讨论该做不该做没多大必要了。即使它够不上急诊手术,但越等病人越困难。何况我们有这样强的一支队伍,对病人来讲是多难得的机会。一切就绪,只欠东风。我们现在该做的是大家一起分析分析,东风为什么就刮不起来?”

“今天我去杜大娘家里,我见她不断地要喝水,额头上老有细细的汗珠。我觉得她实际上体力并不行,好像在外人面前,有些硬撑着的意思。我也认为手术是必要的,无须多花时间讨论了。我的印象是:杜大娘不是没有主见的人,自己能做主。所以很有可能是她自己出于什么原因不肯做了。”

“她家里除了明贵以外,还有什么人?”

“她家是外来户,也说不清是什么时候,什么原因,从哪儿迁来的。这村子就她男人姓杜,其他多数姓杨。她男人还念过两年书,能算个数。对了,还会配药,杜大娘不是说了,那些蝎子就是配药用的吗。”

“蝎子,什么蝎子?”队部的梁医生问。

“她们家养了不少蝎子.....先不说蝎子。她家后面的北山坡上,稀稀拉拉的长了一些草,她男人经常到那儿去挖回一捆一捆的草来,在家里配制什么药。小刘问过是些什么药,杜大娘也弄不清楚。原说把配成的药水抹上,可以治大脖子病。有人试过,也没见消下去多少。后来,他又用蝎子砸碎了和草药混在一块儿,有人被虫子、蛇什么的咬了,抹上药水,还真管事,能消肿。”

“她男人也许还真的懂点儿医术,这倒是件好事。”并不知情的梁头赞许着。

“坏就坏在这儿了。”

“这是怎么说?”大家全都竖起了耳朵。

“说起来很惨。他们先后生了三个孩子,头一个是女儿,不到三岁就出疹子死了。又过了一年多,生的还是女儿,应该和小刘岁数差不离儿。对,是和小刘同一个属性。挺皮实,他爸上山,她总喜欢跟着。他爸老得防着,怕她上山出事。真是越怕越出事,就在她女儿躲着藏着怕被他爸看见的时候,一失足滚了下去,一命呜呼.....。我听小刘说起这件不幸的时候,一下子就明白了大娘为什么那么喜欢小刘。她把小刘当成闺女了。可偏偏就那么巧,小刘也,也不在了。”

“大娘已经知道小刘不在了?”

“没有,我还没敢讲。”

“怎么在大娘家里,一直没见着她老汉儿呢?”

“二女儿惨死以后,她男人一下子老了许多。再也不去后山了,整天吧嗒个烟袋。好在又过了几年,居然生了个老儿子。这一下可把她俩高兴坏了。起了个名子叫明贵,大概是‘明天的贵人’这么个含义吧。”

“老儿子实际是个小儿子。”

“老汉当然特别疼这个老儿子,可疼得是地方。他们不娇他,不惯他,让他跟着下地,唯独不许他上后山。还供他上学,十六岁了,小学毕业了。胆子还挺大,敢跟着他爸弄蝎子。”

“你对杜大娘家的情况弄得一清二楚哇,怎么了解的?”梁头在队部呆惯了,考虑问题的高度就是与众不同。

“都是小刘听大娘亲口说的,可见她真的把小刘当成自己的闺女看了。”

“那杜老汉还在吗?”

“去世了,有两年多了。好像是一口痰没吐出来,憋死的。杜大娘日子刚过得顺一点儿,这一下又栽下去了。手头紧,那么大的脖子还得下地,这也是我考虑她非得早些手术不可的另一个重要原因。除了庄稼,再就靠蝎子能作为药材卖些钱。明贵现在可是她家的主要劳动力了。可是杜大娘心气儿挺高,她一定要明贵接着上学。”

“太难得了,说什么也该支持她。”大家纷纷表态,‘手术尽可能早做’已确立为大家无可动摇的共识。

“她会不会怕自己万一不行了,明贵学也废了,成不了气候。所以想狠狠心,再等两年,明贵能让他放心了再说?”田定揣摩着。

“这手术做完以后需要多长时间恢复?”梁头问。

“半个月够了。”

“你们有多大把握?九成以上,有没有?”

“肿块看着很大,其实基底并不太大。手术切除应该不会十分困难。”我不好说有十分的把握,但自信手术是不会失败的。唯一让人担心的是有可能进一步伤及喉返神经。

“这次有相当充分的准备,有条件做得细一些,特别注意点儿神经就是了。”田定和我的估计是一致的。

“万一神经伤了怎么办?”梁头怕不幸的后果会带来一系列的麻烦。

“我们已经和杜大娘谈过了,她能谅解。当然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不出问题。”

“照这么分析,现在给杜大娘做手术应该对她更为有利,她不会不清楚这个道理。她既然怕万一如何如何,显然是不够信任医疗队的水平。”梁头的小结不无道理。

“医疗队在当地零零散散地也做了些手术,反映都不错嘛。”白玉如不大服气。

“最近抢救成功的这两例病人,更可以说明医疗队的水平,不是吗?”我更不服气。

“消息不灵通,许多人并不知道。”

“昨天我可听到村里有人说:医疗队治死了一个病人。”窗外有人冒了那么一句。

“谁?谁在外面?”梁头赶出去找人,连个人影都没看见。屋里可炸开了窝。“简直莫名其妙,明明是把病人从阎王爷那里抢回来了,怎么变成了治死了呢!”“高大夫他们俩女同志,跑了二十多里夜路去抢救,她们不去,活得了吗?”“参加抢救的小刘还因为这事没了命,哪儿是病人没了命,是救人的没了命。”“这是造谣,不怀好意。”一时群情激动,沸沸扬扬。唯有田定未动声色。

“大家先少安毋躁,冷静点,冷静点。”梁头招呼大家坐下以后,接着说:“事情还没弄清楚,先不要急着表态。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因为好事还没传出来,所以咱们听到的就只有坏事了,好事也变成坏事了。的确,是死了人,可不是病人,而是救人的人,是咱们的好人——小刘。七传八传就传拧了。可能不可能,可能。打个电话还那么费劲呐,靠嘴传,传来传去嘴就歪了。提高警惕,应该。是不是有人故意造谣,会有人查。咱们该做什么?最该做的就是要宣传抢救成功的事例。咱们自己宣传,大张旗鼓,理直气壮地宣传。这是好事啊,多光彩的事啊。刚才不还提到病人对医疗队够不够信任的吗,咱们既然有真人真事摆在那儿,就要讲给老乡听,让他们相信咱们的水平。相信了,就给她做,不相信,接着说,多咱相信了,多咱做。”

梁头看看田定似乎还没有要发表自己意见的意思,就点了他的名。“田大夫,你是不是把你听到的那个说法儿也讲给大家听听?”

“让大家知道知道有好处。有人直接跟我讲:‘你是在拿病人练手。’指的是阑尾炎穿孔的那个孩子...”

“谁说的?”大家纷纷争着问。

“谁说的,无关紧要,有人有这种看法也不奇怪。人家直接跟我讲,我很高兴,因为说这话的人坦率,不搞阴谋。我不需要表白自己,因为我根本没有练手的必要。可是我该想想:什么原因会让人家这么认为。我想:他这么说,并非真的指责我什么‘练手’,而是说我在胡来,完全不顾外科大夫的基本准则。我承认:用医学的科学尺度来衡量,这可以算作‘胡作非为’。但是换个视角,用病人的眼光来看,我相信病人会说这是‘见义勇为’。如果我当时囿于条件而选择了观察等待,那就是坐以待毙,对病人来说,必然是死路一条。既然我设法给病人做手术,万一出了事,对我来说,可就是罪责难逃。这叫什么,逼上梁山嘛!”

“那也不能说罪责难逃。做不做手术都有它合理的一面。”有些人并不同意逼上梁山一说。

“我和田定几乎是同时,在不同地点,遇到了大体相同的抢救事件。比起田定来,我们就好在一个条件上,我们争取到了高大夫,冯大夫,争取到了手术器械。难就难在时间上。抢救抢救,都在抢,抢什么?我们抢的是时间。我们当时是一分钟一分钟地计算时间,妇科的两员女将一个劲儿地赶,我和小刘又使劲拖延着病人的生命。而田定他们抢的是机会,是瞬间即逝的时机。他不当机立断行吗?”

“田大夫,你刚说到节骨眼儿上,接着说。”

“长话短说吧,我该吸取的教训就是一条:以后无论到那里去巡诊,都做好充分的准备,带上最基本的手术器械...”

“那还得了,多重啊!”“一把手术刀、一把镊子、三把小弯钳,包成一个小消毒包,足够了。”

“对,至少切个脓包什么的,手到擒来。”

“哈哈,这通儿讨论最后算是落实到一个小消毒包上了。”有人开玩笑说。

梁头绝不会让这么丰富的讨论内容,精彩的见解裹在一个消毒包里送进高压锅。他在不断地咀嚼、消化着。他很兴奋,第一次领会到巡回医疗除了技术问题以外,还充满了哲学意识。其实,整个医学领域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不过,当前需要解决的还是推动炕头手术的实施。梁大夫、田定和我三个人进一步讨论后,决定了三件事。

和当地干部一起大力宣传两件抢救事迹,讲清事实,以正视听。

在C村选手术小而又保险的两例甲状腺腺瘤病人,做出个样儿来,解除老乡的顾虑。

让白玉如到杜大娘家,一是把刘欣心牺牲的事,慢慢讲给大娘听,算是有个交代。因为此前大娘一再打听过小刘的消息。二是和大娘交交心,设法了解她改变主意的真正原因。三是再反复细致地向她讲清楚:手术为什么非现在做不可,对她来说,到底好处在哪儿。

前两件事,只是需要安排。而第三件事费了一点口舌。白玉如最怕的就是那些蝎子。“让我干什么都行,就别让我再看见那些蝎子,我求求你们了。”

“你别靠近那块石头不就行了吗。再说有大娘在,她那能让蝎子再吓着你。你不是已经在大娘那儿体会到了‘像亲妈一样亲’的滋味儿了吗。”

“你们好意思拿我寻开心。要去你们自己不会去?”

“别恼火,决没拿你寻开心的意思。你不是知道她为什么喜欢小刘吗,你和小刘差不多年纪,大娘肯定也会喜欢你的...”

“那可不一定。”

“大家都已经看在眼里了。她给你塞裤腿的时候,看你都快哭出来了。”

“我们这些男人,搭不上话的。”

“只有你才能胜任,拜托了,拜托了。”大家七嘴八舌,总算动员成功。

〔8〕

三箭齐发,果然生效。五天以后,问题迎刃而解。尤其是白玉如的大功告成,不知道是白玉如把杜大娘待如亲妈,还是杜大娘把白玉如视为亲闺女的缘故,大概双方感情都到位了吧。杜大娘的顾虑的确是为小儿子担心,想等儿子长大了,自己再手术也不迟,多受两年罪值得。治死病人的讹传也曾钻进了她的耳朵,所以更使她相信:她的顾虑不无道理。当她看见两个腺瘤病人,手术后第二天就满院子溜达时,心里又踏实多了。最让她动情的是刘欣心的不幸,她听到后,哭得好伤心。对白玉如说:“小刘在我这里那阵子,就劝过我多少回。她说的句句都是替我和明贵着想的,都是贴心话。我那时就明白手术该做,现在更明白了。救了别人的命,把自己的命都搭上了。这么好的闺女说的话,我能不信,我能不听吗?手术我一准儿做。”刘欣心在杜大娘心里的分量有那么重,重如泰山!

东风祭起,一切就绪,杜大娘的甲状腺大部切除手术,进行得如同顺水行舟。术后没出现什么征候,留下的只是一组数字:手术时间,1小时26分;出血,毫升以下;输液,共毫升;麻药,1%普鲁卡因40毫升;切下的甲状腺重量,1斤7两。大家纷纷握手相庆,总算松了第一口气。

第二天一早,白玉如就把我们叫醒了。神态凝重,一字一句地说;“嗓子哑了。”

“哑了?”桑达头一个嚷起来。

“怎么个哑法?一点声音都说不出来?”

“她原本就哑,是更哑了吗?”

“一点声音没有。”白玉如压低了嗓门儿说。

“也许是睡着了。”桑达估计。

“昨天手术当中,特别警惕到这点,到了邻近神经的地方,边做边问,一直没出现异常。”

“缝合完了以后,还和她说过话,和术前没差别。”

“不会有事的,多半是水肿造成的一时性障碍。”

“去看了再说。咱们去了,可千万别造成人为的紧张。”

大家走到杜大娘炕前,一字排开,田定领头进行术后巡视。

“大娘,晚上睡得好吗?”大娘睁开眼,微笑着眨了两下眼。这样的表示,多半是肯定的意思。

“伤口现在疼吗?”大娘以完全相同的方式做了回答。这可弄不明白了,是肯定还是否定?肯定就是还疼,否定才是不疼。不过也不要紧,刚术后第二天,疼点儿也是正常的。

“喝水了吗,喝了多少?”大娘知道再眨眼就表达不清了,她把左手抬起来,伸出了两个手指。

“明白了,明白了。喝了两回。往下咽唾沫,嗓子疼吗?”

大娘又恢复了眨眼的表达方式。这次即使她不回答,我也知道:不可能不疼。其实,我问这问那,另一个重要目的就是:想从她的回答中判断她嗓子嘶哑的性质和程度。既然她回避出声,也就没必要强迫她说话。我和田定还是有把握神经没受到手术损伤,用上消肿的药物,观察就是了。

又过了三天,杜大娘的嗓子终于发出声音来了,我觉得比术前还清亮些。天知道,也许是幻觉在起作用吧。真正听到杜大娘嗓子变亮堂了,那是一年多以后的事了。

白玉如和杜大娘相处了一个星期以后,终于松了第二口气,返回队部。医疗队里传开了:杜大娘认下了这个闺女。是真是假,没人去核实。而另外一件事格外引起大家的兴趣:原来被蝎子吓破了胆的白玉如,在杜大娘的小儿子明贵的点拨下,居然学会了用蝎子配药。经过几位好管闲事的人查证无误,被列为正道新闻,迅速医院。而医院的中药房更是不失时机地派人到队里来,向白玉如及其传授者专诚讨教。是否结成善果,不得而知。

〔9〕

首例炕头手术成功后,一些人就筹划起第二例,第三例.....,越想越大,恨不得把心脏手术都搬来做。这些异想天开的人都不是干外科的。但无论如何,他们毕竟是怀着一颗火辣辣的心,想多给山区贫苦老百姓解除点病痛。在这一点上,凡是到过山区医疗队的,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在田定准备返回自己点儿上的前一天,我和他不约而同地找到梁头,又不谋而合地谈到同一个问题。

“下一步怎么办,就这么一例一例地做下去?”我总会抢在田定前面发言。

“怎么,撤了?”当头儿的当然是想乘胜追击,决不会见好就收。

“开了头,还能撤?我是问计划是什么?”

“计划就是扩大战果,现在不正在报名排队吗,有些村虽然有要求,但没条件,不能有一个算一个。”

“我就是这个意思,不能扒拉人头。杜大娘手术成功影响挺大,但究竟这只能算个中等手术,又在颈部,血运好,感染机会少。何况咱们花了多大的力气,做了多少准备,才得到这样的结果。咱们不可能个个都这么干吧。”我相信一步一个脚印是有道理的。

“我明天就回点儿上去了,在那里可以开展一些手术。我有几例适合做的病人,手术大小也就算个中等。想最多一周做两例,有两三周足够了。”田定在准备着扩大战果。

“你对整个医疗队开展炕头手术的计划怎么考虑?”

“我和纪大夫想法一样,千万别来热胀冷缩。如果不谨小慎微地开展,只要有一例出事,就难以收拾。”

“人家评价你的‘剃刀片手术’是胆大心细,怎么现在又谨小慎微起来了?”梁头似乎想用打桥牌的逼迫法,迫使田定拿出点儿好主意来。

“我早就说过,那是逼上梁山,算不上什么胆大心细。既然现在是运筹帷幄,那就不要自己逼自己了。”田定不为梁医生所逼,梁头有他作为领导的考虑。

人是脑子最发达的高等动物,矛盾思维特别多。当你大胆涉险成功后,却会变得怯懦,再度同样涉险时,反而却步不前。局外人仅仅是听到看到,反而能勇往直前,无所顾及。做炕头手术既算不上涉险,也够不上冒险,只能说担着风险。但都在提心吊胆。手术成功了,皆大欢喜。可是让你再做同样的手术时,你更加提心吊胆。为什么?因为你做这样的手术,是在相对不合格的条件下完成的,是在特定的环境中决定的。你能说没有一点点冒险的味道?你能说没有一丝丝涉险的气氛?我和田定一样,既认为炕头手术该做,也认为不该做。问题是有没有办法把该做的成分变大些,把不该做的成分缩小些。

“有了!”

“什么有了?”他们两位并不清楚我脑子里的一闪念是什么。

“咱们固定一个地方,把能凑的条件全都凑到一起,再把需要做,应该做的手术病人集中起来。至少相对的安全度就大多了。”

“建立手术室,成立手术队?”领导的责任来了。

“对病人来说,这比去县里,去城里容易多了吧?省钱多了吧?”田定也赞成我的建议。

“再说说看。”

“把手术室搞得严密些,消毒条件健全些,从医院,医院调一台麻醉机,简易高压消毒锅。这都是可以办到的。”我又补充了若干具体措施。

“我已经看到过好几例病人,不能在炕头做。如果能建立起一个简易手术室,问题就解决了。”田定的风帆已经入港。

“你想做多大的手术?”决策人接近于拍板了。

“我可不是大包大揽,那就太脱离现实了。我举个例子:在点儿上见到一个小伙子,双胞胎,是弟弟,得的是‘横膈膜疝’。这病极少见,听起来也挺吓人的。胸腔和腹腔通了,肚子里的脏器进了胸腔。病人没法劳动,不治就废了。修补横膈疝,要打开胸腔,手术好像挺大,但是出血并不多。关键是需要气管插管,用麻醉机辅助呼吸。像这样规模的手术我是敢在简易手术室里作的。”田定胸有成竹。

“规模也不小啊...”梁头打断了田定的话。

“我还必须补充一句:如果病人有医院的话,我决不会在这儿做。”田定又抢过了被打断的话茬。

“这个前提早已经明确了...”

“不,还必须声明。不然的话,准会又有人说我在拿病人练手啦。”田定再次抢着说。看起来对前次“剃刀片手术”遭人诋毁后,一直耿耿于怀。

“现在不是探讨探讨吗,真到了手术该做的时候,你再声明也不迟嘛。”领导推了个云手。

“前车之鉴,永志不忘,大有必要。”我代田定把领导的云手挡了回去。

“膈疝修补这种手术,医院,也是十年九不遇。至少会有人说我抓住机会不撒手。从个人考虑,我索性选择别的手术不就结了嘛。”田定唯恐重蹈覆辙。

“越说越乱套了,书归正传。这个方案可行的话,首先要决定的就是地点,你们有什么打算?”

“就在C村合适。”我和田定异口同声。

“咱们不谋而合。我也觉得C村条件最好,比较富裕,可以找到房子。开展了炕头手术以后,更有了群众基础。”看起来领导动了心。

“位置也不错,比较居中。四面八方都不太远。”我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一件不便告人的原因:杜大娘作的黄米糕挺有个吃头。

方案决定了,后续动作效率极高。在炕头手术又陆续完成了十几例以后,转入简易手术室作战的条件已成熟。没请头头脑脑的来视察,也没搞什么开张典礼。选定的第一例病人手术就是那个重量级的横膈疝修补。

病人是双棒儿弟弟,兄弟俩叫李得福、李得贵。二十三岁,长得一模一样,外人很难把他们区别开。得贵因为有病的缘故,看起来不及得福精神。

简易手术室所在的那个院子里,还为外村来的病人家属准备了一间房,可以住,可以做饭。李家兄弟一家人刚来到,一共四口,都住进了这间房子。

白玉如是新任命的护士长,由她出面接待这头一例病人。在一切都了解清楚之后,便向主管大夫田定作了汇报。其实,田定已经多次看过病人,情况早就一清二楚。白玉如的汇报实际上是在请示。

“除了常规的一些检查以外,还需要做什么?”

“测肺活量。”

“要留置导尿吗?”

“当然要,手术是全麻。”

“备皮的范围多大?”

“胸部和腹部,腹部是备用。对了,你们备皮别备错了人,这兄弟俩可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瞧你说的,病人自己还不说话呀。”

“你可别不以为然,我就闹出过笑话。前些天我去给病人做检查,我自以为绝对没认错,拉过来就查。一查全正常,我才意识到搞错了。”田定回忆说。

“那他自己也不言语?”

“查完之后我也问过他,为什么不说。你猜他说什么来着?”

“他说‘你为什么不问清楚,’对吗?”我猜。

“那倒没有。老乡不会反问的。”田定笑着说。

“他以为兄弟俩都要查,对吗?”白玉如猜。

“对对对,你太聪明了。他还说了一句,你绝对猜不到。”

“啊——,猜不出。”

“他说:‘顺便也给我查查,不是挺好的吗!’”

“太逗了,双胞胎就是与众不同。”白玉如见解独到。

“他们四个人的关系你还没闹清楚吧?”

“是没闹清楚。那女的是谁的媳妇儿?哥哥,还是弟弟?”

“就知道你闹不请。我问你,孩子是谁的?”

“我正糊涂着呐。那孩子管李得福叫爹,管李得贵也叫爹。”白玉如觉得很稀罕,见田定不作答,又死盯着问;“你倒是说呀!是哥哥,还是弟弟?”

“算了算了,别问了。我试着想搞请楚,可是他们说话总是含含糊湖的,问什么都点点头。”

“那村干部怎么说?”我也插进来问。

“笑而不答。”

“那么神秘?”白玉如奇怪。

“好了好了,你就自己琢磨去吧。不过,你可千万不要找人家翻个底儿朝天。”

作者简介王亦璁,笔名心囱。湖北黄陂人,-。医院创伤骨科主任医师、科主任,医院副院长、北京创伤骨科研究所所长。为中国创伤骨科研究和治疗方面的元老之一。

作者在本书中表达的医疗观点十分明确:准确了解病人的困难,合理满足病人的要求,用最小的治疗手段换取病人最大的康复。作者的治学态度是:客观、辩证,不为常规所束缚,敢于创新。作者认为,最好的外科医生并非手术做得多好、多漂亮,而是懂得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以及为什么做。本书由作者一生的阅历积淀而成,饱含着作者对生活、对工作的热爱与追求,融合着作者理性的思考,字里行间闪耀着作者的泪花、激情和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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