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自在51
犀行就沉入到了这绵延的时间中。他感觉到无限的时间洪流从身上冲刷而过，这股洪流来自古老的时间，流经沟壑、山谷、河岸、平原，不断变化、伸展、跳跃，五彩缤纷，而他就是那永恒的心灵，目睹着春天鲜花盛开冰河解冻秋来麦浪金黄果实累累冬日白雪皑皑万籁俱寂。他看到了无数腰围兽皮赤裸上身颈戴兽齿项链的原始部落人手持木棍铁叉口里发出“嗬嗬”的可怕喊声向另一群原始部落人冲去，也看到中世纪的一个十五岁英国少女在贵族豪华的府邸里被奄奄一息的老迈男爵脱光了衣服欺凌。在这绵延的时间中，他感觉到了永恒的概念，这是时间在一个点上无限地延长，在这一瞬间，他以有限的生命，以相比起宇宙天地渺若微尘的短暂生命，体味到了永恒，那是属于神祇的领域，在这一刻，他的心感觉到了极大的满足。
他像水底的一只大甲鱼静静地趴伏着，感觉着背上的潜流暗涌。河底的昏暗中，它睁着绿色的小眼睛，无上知觉地目睹着身边流逝的一切。
这也是犀行能清晰地分清梦与现实的界线，只不过，他不能确定的是，这梦是否只是一个梦，而非另一个真实的现实。
也是在这清醒的觉知中，如灵光一瞥，他看到了这一次来大山的真正原因。并不是刚好没事干，也不是为了好奇，而是，内里的驱动早已存在，他仿佛有些了解。
他为自己的这个发现而激动，黑夜，更加深沉了，他不知道，这是否是黎明前的黑暗，但是，他内心充满了勇气和希冀，无比耐心地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
晨曦降临。
天空充满澄澈的微光，大山从消散的浓雾中显露出来，像新生婴儿般沉静。
静谧、纯净、安恬。
这是天地初开的气象，一切都那么新鲜，生机勃勃。
待会，一轮红日将从东方的地平线上一跃而出，喷薄出浩瀚的光和热，照亮这个星球和星球上的一切生物。
而他，也将同样的沐浴在这神圣的光中，在这光中跃动，如一粒微尘。
醒了？大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转过头，看到大色微笑的脸，如晨光般明亮。
一夜安睡啊。他说。
和尚也没想到，会睡得如此香甜，比在小山寺睡得都好。大色微笑。
那是因为你知道有我守夜的缘故吧？犀行戏谑道。
你没睡好吗？大色讶然。
后半夜醒来了，一直没再睡着。
这不太像施主的风格呢。大色有点疑惑。
可能是惦记着半夜里醒来看星星，这风景，可不是平常能看到，不想浪费了。梦的事情，他不想讲。
施主果然风雅，不像和尚，俗人一个，倒头就睡着了。大色笑道。
如此星辰如此夜，为谁风露立中宵。可惜了，对着一个和尚，要是换做一位佳人，那画面，该有多美。犀行叹气。
色即是空，施主眼里看到的是和尚，一转念，和尚就变成佳人，岂不遂成心愿？大色大笑道。
哈哈哈。。。
犀行放声大笑，一群飞鸟从身后的林子里扑棱惊起，优美的身子剪向天空。
*
我们来计划一下今天的路线。吃过干粮，犀行说。
大色坐了过来。
你看，双狮山就在我们现在在的大山的后面，犀行指着山峰后面显露出来的峰顶，说，要到那，最直接的方法是爬上这山顶，再从山顶往另一边下山。
这山这么高，而且很陡峭，树木遮天蔽日的，又没有上山的道路，和尚怕天黑我们都未必能爬得上去。大色看着高耸的山峰，有点发愁地说。
我也是这么想的，而且，如果一直有路可以上去，那也没关系，可最怕的是爬到一半的时候发现没路可走，我看这山这么陡，这样的可能很有机会发生。
那施主的意思。。。？
我们就在山谷和山脚下绕着主峰往前走，这样，可能路程会远一些，但难度会减低很多，如果运气好的话，我想我们今晚或明天就能走过这座山。
那就按施主的意思走吧！大色振奋起来，说。
两人把睡袋收拾好，背上背包，经过一晚上的休息，身体又重新充满了力气。
犀行把指南针挂在背包前面的带子上，开山刀斜插在背包侧边，这开山刀长1.5尺，锋利异常，是店老板极力推荐的。今天开始要进入大山的深处，用来砍树枝灌木来开路，它是必须的工具，而且，一刀在手，也给人增添一些勇气，碰上只野兽心里也不会太过慌张。
双狮山在大山的后面时隐时现，还没进入林区，山谷宽敞，是快速推进的好时机，两人走得很快，犀行走在前面，隔段时间就停下看一下指南针辨别下方向。
太阳已经上升到他们正前方的天空，明澈的阳光照射下来，山谷笼罩在灿烂的光中。
谷风和畅，树的叶子在阳光中青翠碧绿，反射着闪闪的光点，那是阳光在树叶子上的嬉戏，山峦静立，树木摇动，山谷间的岩石也在阳光下熠熠发光，一切事物都呈现出一种惊人的美，那是神性的光在每一样具体的事物上闪现，那是光中之光，意象中之意象。
犀行陶醉了，仰起脸，大口大口地吞食着这无量的光，他觉得灵魂在不断飞舞，透明在这灿烂的光中。
怎么样？领悟到什么了吗？一个大肚子和尚嬉笑着出现在他的面前。
你是谁？他看着这个看起来滑稽的大肚子和尚，邋邋遢遢的，眉眼间都是笑意。
你猜一下呢？大肚子和尚挤眉弄眼地说。
布袋和尚？道济？寒山？拾得？他脑子里闪过一系列的影像，说。
和尚谁都不是，又谁都是。大肚子和尚咧开嘴笑，和尚是你，又不是你。
和尚的话犀行不懂。
犀行是谁？
犀行是我。
你真的是犀行？
如假包换。
和尚呵呵大笑起来。
你说的犀行，只不过是你的一个名称而已，你换一个名称，那就不是你了吗？
我说的犀行，指的就是我具体的这一个人，真真实实的这一个人，就算是换一个名称，那我还是我这个人。
你指的你现在这个肉体，就是真真实实的你吗？大肚子和尚眯着眼睛问。
那当然。他刚想脱口而出，却窒住。
怎么?说不出了吧？大肚子和尚得意地笑，你眼前的这一个肉身，只不过是五蕴和合，因缘而生，何曾是真真实实的你了？
犀行愣住。
迷惘有虚空，依空立世界，想澄成国土，知觉乃众生。大肚子和尚唱吟道。
你究竟是谁？他愣愣地道。
我就是你，是你无限空性的显现，不仅是我，连你看到的一切，这山谷所有的东西，都是你无限空性的显现，包括你所说的这个叫犀行的肉身，无一不是你的自性的显现。
我的自性？
没错，你的自性才是真正的你，是你无始以来的本来面目，你说的什么犀行，只是虚妄，而你却把这虚妄认同成真实，所以才会不断沉沦，陷入生老病死和欲望执着的无尽痛苦中。
可是，我只知道我的这一个我，你说的自性，我并不知道。
那是因为你的障妨碍了你，就像一个眼翳的人，被眼睛的翳病所阻，看到的是灯的晕影，却把晕影当成了正常的灯光。
他摇摇头，想张口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慢慢发呆吧，和尚走了。
你要去哪里？犀行急道。
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大肚子和尚大笑。
那我还能见到你吗？
和尚既然是你自性的显现，缘起的时候自然就能再见了。大肚子和尚笑声中一闪而逝。
大肚子和尚，大肚子和尚。。。犀行看着消失的虚空处，愣愣地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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