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黄河滩
薛文法年,我与振平哥还都干着民办教师,一月只有元的工资,很难维持生计,所以7月25日一放暑假,我们上午刚走出校园的大门,还没来得及与妻儿见上一面,下午就和狗头爹、喜喜爹一行四人到河津市连百村——黄河滩打工挣钱。
我们乘坐着公共汽车一路颠簸,好不容易来到连百村,已是日落西山,天已黑定。一时半会还找不下雇主,幸好碰到我们村干活的一群妇女,她们答应让我们先在她们的雇主家休息一晚上,等第二天再寻雇主。夏天好打发,我们在平房上铺了一张凉席,将就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就赶紧起来找雇主。我和振平哥因为第一次出来干活,还带着几分陌生和羞涩,狗头爹也不善言谈,所以找活的事情就落到了善于交际、多次来此打工的喜喜爹身上。一开始找了几家,不是已经有人干了,就是对我和振平哥两个戴着眼镜的文弱书生持怀疑态度,怕难以胜任工作。最后总算谈妥了一家,这家雇主说就看中我和振平哥两个年轻,因为到这里打工的不是老年人,就是妇女。每人每天10元工资,先到大豆地里去锄草。
连百村里紧靠黄河滩,土地宽广,每家每户大概都有几十亩地,多的甚至达到一二百亩,靠自己根本顾不过来,所以常雇人干农活。土地经过黄河水的浸润,变得松软而肥沃。这里水脉极浅,在地头打上十几米深,地下水就会汩汩涌出,人站在井口,用锄头挂上茶壶,就能灌上一壶水。因此每一块地头都打一眼井,每一家都备有机器和抽水泵,到浇地时,把抽水泵放到井里,拉开几十米长的管子,发动机器浇起地来。通常每块地大约需要七八天,有的地块大了用时会更长,人吃住都在地里。村里大部分都在地里盖着几间临时住房,方便耕种。我们遇到的这家雇主,也在滩里吃住,一家三口人,中年夫妇和一个十六七岁的儿子。男的脾气很暴躁,动不动就发火。我们亲眼看到女的与他顶了几句嘴,大概女的也知道大难就要临头了,赶忙起来撒腿就跑,刚跑出门外,说时迟那时快,男的顺手抄起一把老虎钳子就扔了出去,“啪”的一声,正中女的后背,疼得她一下蹲了下去。不过他对我们却态度很好,他在没有干活前说:“活干个差不多就行了,不要像你们稷山人土地少,干啥都那么细法。”确实他们这里不种的边边角角,都比我们正常分的地多。一般来说,雇主都下地与雇工一起干活,起模范带头作用。就像最后一天,我和振平哥在另一家地里锄草,雇主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媳妇,齐耳短发,面容清秀,身材苗条,她就跟我们一起下地。眼看晌午已过,大约是快下午两点了,毒辣辣的太阳烤得人两眼发黑,浑身无力,汗水好像已经蒸发完了,只有不时地用舌头舔舔起满干皮的嘴唇,双手机械地挥舞着锄头,双脚机械地挪动着位置。那媳妇却如吃了兴奋剂,脸蛋红朴朴的,汗水湿透了衣服,紧贴在背上,锄头抡得更欢,丝毫没有让我们停工回家的迹象。我们戴的眼镜,已被汗水渍的模糊不清,眼睛也被汗水蚀得火辣酸疼。好不容易她说:“天太热了,咱们回去吧。”我心里说:“你还知道热呀!”我望了振平哥一眼,他长舒了一口气,对我苦笑了一下,肯定也有同感。回到这个媳妇家后,我一眼看到案上有多半盆凉米汤,我不等她招呼,端起来一口气喝了半盆,我把米汤递给振平哥,他也如渴牛饮水,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干净净。等小媳妇想找米汤喝时,只见盆已底儿朝天。我俩摸着肚子,打着嗝儿,露出了报复和舒心的笑容。
我们的雇主相比较这个小媳妇而言,就显得宽松多了。他们夫妇每天总有干不完的活,从不跟我们下地,最多就是让儿子开上三轮车送我们去地里,儿子一到地里,就在三轮车上呼呼睡大觉,对我们的劳动视而不见。有时甚至顾不上送我们,让我们自己走着下地,又自己走回来。这样就给了我们自由而快乐的空间。充满清新空气的早晨,一望无垠碧绿的庄稼,一行四人扛着锄头,迈着不紧不慢的脚步,走在林荫小道上,好像不是去田间劳作,而是在公园漫步。喜喜爹年轻时在东北当过兵,东北的二人转对他熏染颇深,所以唱做已有几分神似。正当我们行走之时,他突然挡在我们前面,阻住了道路。我们还在疑惑不解之际,他放下了锄头,“正月里来是新年呀,我给妈妈拜个年,哎哟哟哟……”一曲《小拜年》开始表演了,唱到“拜个年”时,他还向我们深深地鞠了个躬,逗得我们开心大笑。他还会唱大量的蒲剧眉户唱段,人称我们村的“男武俊英”,时不时地来段《苏三起解》《送女》或是《男寡妇哭坟》,这样我们就在秦晋两地之间浓浓的戏曲腔调中,缓解了耕作的疲乏和劳累,增添了孤独寂寞中的乐趣。
连百村的地里,到处是成熟的瓜果梨桃,人们都已司空见惯,从不看管。我们顺手摘下几个酸甜可口的苹果和浓郁香甜的蟠桃,抱上两个瓤红子黑沙甜的大西瓜,或是一把带着红眼圈的枣儿,先在地头树荫下,来一顿王母娘娘的蟠桃宴。吃饱喝足后,就开始干活了,由于地片大帧子长,往往一晌只能锄一来回。草大多是猫儿眼、牛筋草、抓地龙等,只听见锄头在地面刮划的呲呲声。狗头爹行动比较缓慢,我们一会儿就把他丢到老远了,可是没过了多久,他就到了我身后。我问他为什么这么快,他说:“我光把露出大豆的草尖掐了掐,根本没有锄,只要看不到草就行了。”我埋头笑了一下,这笑中包含了几分不屑和几分无奈。吃饭时雇主有时把饭送到地里,有时叫我们回去吃。在我们等饭来的时候,喜喜爹和狗头爹两个就在地头“掐方”或是“大炮打洋人”(是两种比较原始的棋艺),棋子就地取材,或土块石子,或树枝草叶,两人常为一步棋挣的面红耳赤,吵闹不休。雇主的饭菜比较可口,有一顿甚至是炸小鱼,是从黄河边的水塘里捕捞的,看起来金黄诱人,吃起来油香酥脆,就连鱼刺也可下咽。吃的最多的当数南瓜面片,用油炸一些切碎的杏仁,炒上南瓜倒入水,烧开后滚上半小时,这时南瓜早已熬化,成为丝缕状,汤汁浓稠,面片嫩滑,再放入一把朝天小辣椒,真是色香味俱全,吃得人呼噜有声,辣得大汗淋漓,直呼过瘾。我却不好这口,爱吃馍就腌咸韭菜,连百村的韭菜通常长到粗如筷子,腌时只要杆不要叶,切成两厘米左右的小段,嚼起来有劲道,脆而不柴,咸辣交融,是一道爽口的下馍小菜。特别是在家与雇主一起吃饭时,喜喜爹常说:“年轻人要悠着点,没人和你抢!”他是嫌我与振平哥吃得很快,一般我们吃完十几分钟后他们才完,显得他们吃得太多。我不由想起年轻人吃饭时整老年人的笑话,最后一句话是“老汉,你吃得多慢慢吃嗷!”我们也注意了一些,但一吃起来就忘了喜喜爹的提醒,尽管他白眼翻得几乎把眼珠子掉了也没用。吃了午饭后,我们会午休一两个小时,雇主为我们准备了床,还搭了蚊帐,还有风油精、扑粉一类的常用药物。有天晚上,我大嫂知道我在这里打工,就与我村一位妇女来看我,这位妇女由于闷热,身上出了很多痱子,奇痒难忍,我就给她倒了一些扑粉。午休睡得差不多时,雇主吆喝我们:“起来吃西瓜了!”我们知道这是告诉我们该下地了。
在这里干活,风吹日晒我都能承受,但最害怕的是蚊子。黄河滩闷热潮湿,是滋生蚊子的天堂。这里的蚊子体型硕大,约有一厘米大小,长腿花纹,一大群一大群嗡嗡作响,既如群机轰鸣,又似夏雷阵阵。叮起人来一次一个包,我穿着短衫短裤,对群蚊的攻击毫无办法。一时间,裸露的皮肤像丘陵起伏,又像坟冢累累。我痒得实在受不了了,光靠十个手指挖掐就如一石填海,干脆用锄头在腿上刮,哎呀真解恨,可是不一会儿便是鲜血直流。除了锄草之外,还干过两天打掐棉花,其实我对这项技术纯粹是一无所知,只得边干边学。耳听原声戏曲,手掐花花草草,如茶园采茶姑娘,又如荷塘撷菱少女,脚步轻盈似小旦,眼睛睁圆如张飞,撒下一地零碎,一路狂奔而去。等我们接到联区培训的通知时,已经打了十二天工,挣了一百二十元,相当于一个月的工资。带回去的还有零乱的毛发,黝黑的皮肤和伤痕累累的双腿……而今喜喜爹和狗头爹二位老人已经作古,为了记忆黄河滩上这段难忘的经历,特作此篇文章。又因近期偶翻当年的日记本,发现当时还写了一首短诗,现附录如下,以作结尾。虽然刚从辛勤的讲台上走下却迫于生计的拮据在别人寻求凉爽的暑期又把柔弱的身体驱向赤日炎炎的田地顾不上与妻儿的团聚风尘仆仆提着简单的行李也带着几分苦涩羞辱和闯世界的勇气还有那无奈、好奇与希冀去经受一番酸甜苦辣,风风雨雨……那握惯了笔杆子的双手哟笨拙地拿起了锄头铁锹那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模样哟引来了别人的异样的目光和好笑茫茫无际的田野哟知了给我们唱着烦躁的歌谣蚊虫蚱蜢跳着欢迎的舞蹈肆无忌惮地叮咬在我们的身上留下了红肿疙瘩的记号更有那火辣辣的太阳痴情地狂吻着我们白皙的皮肤黝黑的表面还褪着一层层的皮时常火烧火燎暮归的田间小路那充满恋情火爆的东北民歌给劳累的身心带来慰藉和欢乐那飘着浓浓乡土味的蒲剧乱弹与花鼓曲如一股股甘泉滋润着冒烟的心窝主人的宽松管理和盛情待客使我们像回到了家中的饭桌咀嚼着汗水,品尝着快乐白天,我们面朝黄土,追逐太阳夜晚,我们高卧凉台,数着星星委托那一弯明月把缕缕思念捎回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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