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作者:玉生烟
胡适在《我的母亲》中,有这样一段:“我跪着哭,用手擦眼泪,不知擦进了什么微菌,后来足足害了一年的眼翳病。医来医去,总医不好,我母亲心里又悔又急,听说眼翳可以用舌头舔去,有一夜她把我叫醒,她真用舌头舔我的病眼。”
我给学生朗读这一段,然后问道:
“你们相信母亲会真的舔孩子的病眼吗?”
“相信。”声音并不大。
“你们应该相信,每个母亲为了孩子什么都可以付出,她的关爱,她的精神和财富,甚至她的生命。”
那年我13岁,连续几天一直发烧,起初是吃了几片药的,其实平时感冒发烧根本不吃药,娘也不担心,因为大多几天后自己就好了,农村的孩子身体没那么娇贵,对着水井喝生水,大早晨啃干馍,身体也不会有什么不舒服。
那天,已经是傍晚了,吃了几片药,不但没退烧,更严重了,脸烧的通红,娘说,去医院打一针吧。我说不去,因为我从来不打针。绝对不夸张,我小时候根本没打过针,连吃药的次数都数得清。娘坚持让我去,我也就只好跟着去了。直到今天,我还记得那天的月光真是亮,像满地洒满了碎银子,那样的月光只有在乡村的晚上才可以看到,时值盛夏,晚风显得异常凉爽。我跟在娘的身后,仍然说不想去,被风一吹,感觉不那么烧了,娘说,既然都快走到了,就去打一针吧。
打了针,仍不见好。第二天起床,娘看到我脸上、前后背上都是红疹子,这才知道我是出麻疹。娘慌了,“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出麻疹.....那医生不是说是感冒发烧吗......这怎么办....我还让你吃退烧药....你本来说不打针的,我还非要你打针.....”我耳边一直有娘喃喃的语无伦次的唠叨声。我知道娘为什么紧张,因为村里前不久刚有个女孩儿,和我年龄差不多,发烧打了退烧针,麻疹就没出来,死了。
我身上的麻疹一点点的增多,烧的也越来越厉害,大概是内脏上也有麻疹,我不停地咳嗽,每声咳嗽都牵心连肺的疼。娘听说这个时候喝芫荽水可以缓解这种病,就熬来给我喝,可是喝到嘴里就吐出来,娘问我想吃什么,我说想吃烧饼。娘给我买来了烧饼,但是嚼烂了却咽不下去。就这样一连七八天我几乎滴水未进,娘每天守在我身边,只要听到我咳嗽,就把我扶起来,轻轻地拍我的后背,她觉得那样能减轻我的一点痛苦。长到13岁,我从来没见过娘那么细致地照顾过我,生病了不吃药,想吃烧饼娘都说我去给你烙油饼子,吃什么烧饼。虽然,我了解家里的境况,知道娘是怎么把钱分了瓣儿的供我们姊妹三个上学,但心里还是充满了怨气和委屈。这几天,娘像变了个人。
两星期之后,我就去学校上课了,到了班里,有同学还问我:“你不是死了吗?”我瞪他们,谁死了!大概同学们也是听说我出麻疹还打了退烧针,必死无疑了。
至今,娘仍然会把这件事翻出来,给我讲,说当初都怪她,说要不是她逼着我打针,也不会那么危险。要是那时候,我没了,她能悔死。娘顺带着还会唠叨,说小时候我们姊妹跟她受了太多苦,什么也没吃着穿着。这时,我就会对她说,我现在身体那么好,都是你给我磨练出来的。先苦后甜,你看我们姊妹现在多好。她就会笑了。
娘性格里有一种无法改变的执拗。父亲去世后,她执意一个人住在老家,头两年,她形单影只,每日形影相吊,对一切事务都不感兴趣,内心有着巨大的痛苦和孤独感,可是,无论我怎么劝她,她都不愿意随我一起住,她总认为会给我带来麻烦。后来,我知道无论如何都说服不了她,就想另外的办法,只要她能快乐起来就好。
从朋友那要来了一只小狗,取名毛球。我说这是我想养的,但是家里情况肯定不允许我现在养,让娘帮我先养着。我知道只有这样,她才会接受生活里多一样东西,而且,我相信,在一定程度上毛球总会给她带去一点快乐,过一段时间,她也一定会接受这点改变。
所幸,正如我所预料,两个月之后,娘慢慢开始讲一些毛球的趣事,讲时还会开心地笑。慢慢的,她的心思开始转移,不再一味沉溺在痛苦和孤独之中。现在除了毛球,她又开始养鸡养鸭。看着娘一天天好起来,觉得世界上那个最疼我的人又回来了。
每到周末,娘就会等我回去。她知道我喜欢吃野菜,春天里就到麦田里挖野菜,用袋子装好放在冰箱里。一次,我突然回去,她不知道,还怪我怎么不提前说,好挖了野菜让我带走,其实上次回来带回去的还没吃完。
我临回去之前,在门口恰好碰见邻居大婶挎了一篮子羊蹄菜回来,娘上去就拦住,说把野菜给俺妮儿一点,明天我去挖了还给你。还没等邻居同意的话说出,娘就上去用手捧,捧了好几次,人家篮子都快空了,我一边对邻居大婶不好意思地笑,一边重复地说着“够了够了”。娘哎,你平时是从来不要别人东西的,就为了你小闺女爱吃野菜,生生把人家的菜掏空了,就差把人家的篮子也抢过来了。
前一段,槐花正盛。娘到家后的大槐树下,摘了许多槐花,全都上笼蒸好,我一边吃,一边吼她:“你血压高,你还仰头垫脚地摘槐花,要是有什么好歹,值当不!”娘一边看我大口大口吃一边笑,自当没有听见我说的话。
娘院子里有一棵香椿树,因为我爱吃香椿。香椿嫩时才好吃,娘就每看到有新芽长出,就掐了装起来,一小兜一小兜码在冰箱里。她养的鸡鸭下的蛋,她也从来舍不得吃,一个个攒起来,说家养的鸡鸭下的蛋更有营养。夏天时,她看见路边沟沿有马蜂菜,就移植到门前的菜园里,一茬一茬掐了,留着给我做菜盒子。
我长大了,娘也老了。我成家了,也有了孩子了,撑起了自己的一片天,而娘的身躯也佝偻了。她做着她能为我做的一切,她把她从未减少过的母爱全部放进她为我准备的饭菜里,全部放在每个周末等待我归来的时间里。这已经是年迈孤单的她所能为我做的一切。
娘现在老了,身上有很多缺点,我常会因为她的固执或不讲道理吼她。但是,她却是我心里最完美的母亲。
每个人,都有缺点,但是,对于孩子,每个母亲都是最完美的母亲,她的爱比天还大,比玉还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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