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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理由

年5月发表于《文艺风象?假妆》

理由

文/曹小优

名为青春十八的电车在夜里前行。它缓慢又乏力,好像已经赌光了钱颓废回家的醉汉。劣质红酒在我胃里翻腾,有点醉,但这不重要。乘务员靠在司机的椅座上假寐,但这不重要。因为糖分而黏糊糊的手指,断了一缕灯丝的灯泡,吃剩的泡面杯,受了伤的右眼,腐烂的苹果,天边残废的星星,住进眼缝里的纤维??这些,统统不重要。而关于所谓重要的东西,我想,在我还没有得到答案之间,就已经失去了。

关于更早之前的生活。这天我发现,我已经失去了叙述的力气,但我还是坐在这里,费尽全身力气想得到一个心满意足的正解,但我知道,我已经失去了得到正解的资格。

他把我的手放进他的手心里。

我皱眉,但没有睁眼。对我而言,厌恶和排斥感已经不重要了。把自己的意志作为主角的事情,已经做不到。情绪像是被钉在了墙上的蝴蝶标本,不生动,没有表情,谁又还会去在意羽翼煽动时牵引的那阵微凉的风呢。

1)

父亲是名医生。

在我的童年里,这回事多少让我长足了面子。“美笑的爸爸是医生呢!”学校的老师们也会在办公室交头接耳。对于我幼年时期所在的小镇来说,医生是相当神气的职业。“那个医生的女儿”“归国医生家的千金小姐”成了邻居们指指点点的闲言碎语。在我穿着工整的白衬衣系着一丝不苟的绀色蝴蝶结发带路过附近的水果店和蔬菜屋的时候,也会格外小心翼翼地挺直背,气定神闲地注视前方,担心自己的姿态为父亲丢脸。

父医院的神经科主治医师。从加利福利亚回国之后因为几个罕见的成功手术上了电视。节目总是在大家都关心的天气预报之后播出,父亲一时名声鹊起,成为小镇上的名人。

父亲是大名鼎鼎的医生。但我却有治不好的病。

简单来说,我的嗅觉和一般人不太一样。像普通高中生那样,理所应当地闻到的章鱼烧的香味,春日百合的香味,豚骨拉面上青绿色葱花的香味,同桌女生头发丝上洗发露的香味,我做不到。取而代之,我的世界充斥着因为迟到而神经烧焦的味道,撒谎后心噗通乱跳的味道,因为厌恶而反胃的味道,失恋后脉搏伤感跳动的味道??每根神经翻腾的味道。

“我的姐姐得了全世界最浪漫的病。”妹妹加奈在考试时的作文上这么写到。一时间新立小学遍布我的新闻,

房间门口挤满妹妹的同班同学的小脑袋,门缝地下传来一根胡萝卜旁附着“能闻到这个味道吗”的纸条。

“搞什么。又不是兔子。”

加奈委屈地拉拉我的衣角,“加奈错了??”

“哪里错了?”

“嘴巴错了。”她把手掌摊开放在我面前,“写字的手也错了。”

“哦。”我漫不经心地往盘子里盛咖喱。

“我帮姐姐吃掉咖喱里的胡萝卜!”

“是因为自己想吃而已吧。”

“是因为姐姐讨厌胡萝卜的味道!”

我摸摸她的头。一个没有嗅觉味觉也淡漠的人会去讨厌食物的味道吗。只是因为加奈喜欢,便不由自主地想留给她。

“美笑真疼妹妹啊!”隔壁的阿姨看着我把烤好的饼干用漂亮的盒子放好,追到车站塞进加奈的书包里,“真懂事!”

“我的姐姐不爱吃胡萝卜和洋葱,真是个奇怪的人。因为这些都是加奈最喜欢吃的呢。她有点罗嗦,但却很了不起。她会讲故事,还会缝衣服,她做的咖喱天下第一。喜欢姐姐的人或许要从家门口排到三条街以后的佛郎思亭咖喱店门口,但是在全世界喜欢她的人当中,我当然第一名。”

因为嗅觉障碍喝完坏掉的果汁而生病,连续一周穿了同样的袜子而被嘲笑,对我而言,这可不是什么浪漫的病。

残障儿。次品。怪人。一生都无法体验生活的乐趣。

嗅到他人拼命隐藏的恶意,却还要不动声色地笑脸相迎。

十六岁那年喜欢上学校里橄榄球队的选手,认真准备的告白却被对方回绝说,“我听说你的病了。我希望我的女朋友是个能和我一起拼命嗅大阪烧香味的人。对不起。”

“他才有病。祝他和大阪烧结婚!”加奈为我愤愤不平,“如果是佐野,一定不会说这样的话。”

佐野前辈。

四个字被她写得等待检阅一样工整。趴在桌上睡着了还要紧紧拽在手里。

同一个社团的前辈,学校的人气者,长期旷课但成绩优秀,双亲在国外,过去是个迷,有点闷但却弹得一手好琴。好几次课外见习都和加奈分到一组,小姑娘被迷得不行。

最近一次听到佐野的信息,是加奈的期末考试前夜。

据说给男孩子求了祈愿符,折了纸鹤,发了邮件,对方却连一句谢谢也没回应。

“对方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这样的话却说不出口。若是一语道破天机,必定会伤了少女心。

可加奈却变本加厉,自告奋勇堵在别人回家路上。

“喂,做过头啦。”

“前辈是很温柔的人,不会拒绝加奈。”“下一次一定会答应加奈!”“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想和前辈一起去体验。”

小姑娘意志坚决。

而这个温柔不懂拒绝的人,此刻正和我坐在同一趟电车里。乱蓬蓬的脑袋枕着我的肩,手心里握着我的手。我睁开眼睛看窗外,试想如果是加奈,将会看到什么风景。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的话,是不是一瞬一瞬的恒星也会绽放香气。这样想着眼眶有些温热了。但我却不能哭。

2)

理由。

理由是什么?是个常会被问起的问题。

有人提问就应该立刻回答。我从小就受着这样的教育。所以我试着思考了一下理由。

若真要说理由,我能答上好多个。温柔。像个男人。擅长料理。头脑好。有教养。有品味。有双漂亮的眼睛。手很大。体温偏高。更重要的,还可以说,有很特别的气质。

比我小六岁却成熟理智之类的。身体能给人降伏感和安全感之类的。若真要说,我和佐野私奔的理由有无数个,但是??

我开始啃指甲。心情烦躁或不安的时候养成的毛病。如果加奈现在在这里,肯定会说,要啃就啃我的指甲吧。我来想办法让姐姐开心。

但是现在加奈并不在这里。所以我仍然啃指甲。但是??

大概,理由这回事,“有很多个”其实和“一个也没有”是毫无差别的。

母亲去世之后,父亲成日把自己关在加利福利亚的工作室里。定期打到卡上的生活费和简短的邮件取代不了的责任和义务当然有,但他不兑现,只好我买单。

要承担的身份不仅是姐姐更是母亲,于是高中毕业后我就辍学了。

“想念书随时都可以再念。”并非对校园没有留恋。但稍微权衡一下,就觉得不能只成全自己。

再回想,或许就是因为自己在加奈面前扮演了过多母性角色,以致于忘记自己的立场原本是能听她说任何心事的姐姐。

那一夜发生的时候,我们的城市刚好是冬天。

周围的考生忙着准备升学考试,超市里开始贩卖各种必胜便当。

加奈的心思似乎没有放在学习上。不用跟她班主任联络,我也能稍微看出端倪。

只是没想到等到凌晨两点她却还没回家。我心急如焚地堵在家门口,直到头顶晨光熹微,满腹心事的她低头径直穿过我,一言不发地走进自己房间。

还在离我五十米左右远的地方,我就闻到了她身上的香味。

不用看脖子上鲜红的印迹,初有的女人的香味让我暴跳如雷。

果不其然。我推门进去,看到她换下内衣,梳妆台上的镜子里映照出她白桃般鲜嫩羞涩的脸。

佐野的名字刚从她口中抖落,我一把拉过她,奋进全力给了她响亮的一个耳光。

之后抱头大哭。

二月的时候才初下的粉雪,洋洋洒洒落在树枝和我的眉梢上。

化到嘴边已经分不清楚是雪水还是泪。

靠近加奈的时候,那股笃定又艳丽的气息不断让我想起和情夫私奔而死在火车上的母亲,想起加奈初潮到来时候绝食躲在衣柜里的场景,想起第一次在她身上闻到那种女人才特有的,娇艳欲滴的香气。纵使我不识这世上任何一种香水,那却能使我的鼻腔最悲伤。

无法自由舒展的少女才有的渴望,潜伏着梦境与现实参半,战战兢兢。我只用鼓动任何一枚嗅觉细胞,仿佛就能重现刚才的画面--任何风吹草动都像另一个男人像驭风的马蹄踏遍她身体的每一寸,粗放的动作让她的痛觉神经顿时凸显,如一粒粒被锐化过的噪点。

炖好她最喜欢的奶油蘑菇汤。我简单收拾好行李,啪地一声反锁上家里的大门。软禁是为了惩罚她任意对待自己的身体,还是因为自己没勇气去面对现在的加奈呢。

我不知道。

身后传来她拼命拍打房门的哭叫声,声声声嘶力竭。

我是父亲处理过得最马虎的病患,却也最让父亲束手无策。我想需要的不是一个双手如雪地那么冰冷目光像推土机那么机械的专业医生,而是一个能倾诉和被倾诉的朋友。这个朋友不会逐字逐句地挑出我言语中的漏洞,如严苛的师长对待错别字一般把它们绑在日光下示众,再以欣赏的目光丈量伤口的深浅。我绝没有心理暗疾,他要做的只是用一块质地柔软的棉布擦除我心中的阴影,还以本来面目。我相信,那会是新生儿一样的洁白,却也盲目。

父亲没有真的救我。还是我根本没有试着努力。

这些年的我就像一枚无法读取的磁盘,不断地拒绝,拒绝,拒绝。

直到最后鼻腔里,只留下父亲深深浅浅的叹息。

再回到家的下午,天气阴得让人觉得可怕。

我在家门口徘徊了很久,竖起耳朵听房间里的动静。手里的礼品袋里是roro的新专辑,加奈最喜欢的乐队。趴在门上听了很久,发现屋里没有动静。我慢慢从手提袋里摸出钥匙,一下一下地拧开了门锁。

待我翻箱倒柜找到加奈的时候,尸体表面上已经出现了紫黑色的斑点。冰冷的手里还捏着很久之前纸条。男孩子刚硬的笔迹说,“下午放学在我家见。佐野”

邻居和警察随后赶来,紧张又有序地处理掉眼前的一切。验尸官送来报告,说加奈的死因是煤气中毒。而炖完汤忘了拧紧瓦斯的是我,闻不到煤气味的人是我,将加奈反锁在家里让她致死的人也是我。

3)

“所谓真正的爱,是为死者而更好地活,还是随死者而死?”

半晌,这个问题被我滞留在唇边。

“是为死者而活,还是随死者而死??”

佐野重复了一遍我的话。

列车在夜色里匍匐前进。

窗外跑过一只忧伤的麋鹿。瞳孔里好像藏了星光斑斓的往事。

此刻,是离加奈去世更远的时候了。我和佐野坐在一个靠近窗户的位置上,牵着我最为疼痛的一支心事。青春十八号因为太累了停下来喘息。车不发动了,我很着急。我担心我们的私奔就要就此剧终了。

哦,关于理由。

我忽然想起来,我还没有交代一个合理的理由,去解释我和佐野私奔的原因。

或许理由之类的,对于整个事件来说是不重要的。

如果加奈还在的话,她一定会说,姐姐喜欢的话,就和佐野走吧。

如果加奈还在的话。这个假设已经成为一个一说就让我崩溃的句型。

她好像在天边那颗星星上狡黠地笑。明亮的眸子却里有道哀伤一闪而过,如黑夜里的一点烛火归于沉寂,却那么的耀眼过,主宰过。我以为是错觉。然而那哀伤竟将我也收服。

“因为被最爱的人抱过,所以并不会有遗憾”

她分明就这样说了。

4)

加奈去世之后,世界好像变了。

当然,这也是理所应当的。

我真切地感知到身边的一起都在一片狼藉之后离我远去。

我通过几个朋友就轻松地认识了佐野。

在烫杂志的派对上,佐野胸前挂着相机,翘腿坐在吧台边。

那天我穿了黑色的v字领紧身小礼服,胸口处若隐若现露出内衣藕色金线勾勒的蕾丝边。这个年龄的男孩子的喜好显而易见。

几个朋友凑过来喝酒,一起玩过几局桥牌,我皱皱眉说想回家,佐野便跟着出来。

我在计程车上吐了一车后,被佐野和司机一起拖下车。他把我带到附近的甜品店,点了一桌安抚肠胃的温柔食物,一口口喂我吞下。

长夜还在半空中流动。我在半醉半醒之中没能力判断这个不速之客。

闭上双眼,却被一阵熟悉的味道激了半醒。

“加奈?!”

我在梦里叫出了声。

而少年还是满脸桀骜不驯的温柔。他低声说,“我知道你是加奈的姐姐,也知道你并不欢迎我。”

睁开双眼,地点已经是我家。窗边放着热毛巾和熬好的白粥。再闭眼,才确定哪里得到加奈回来了的错觉。

是香水。

男孩子全身上下浸泡在诱人的气息里。少年情热燃烧的80度左右的味道,内心柔软的味道,忧伤的往事渐渐变成硬枷的味道,清晨的森林里,刚出生的小兽毛发蓬松的味道??

闻到了。

佐野身上的味道。

加奈是浸泡在这样的爱中,才将我的鼻息驯养到最柔软的灵敏度。

5)

“所谓真正的爱??”

“是根本不曾承认,死者是死者。”

“不愧是小说家!”

“不。和这无关。”

从我家出来已经是半夜。路边的霓虹灯从肩头一路挥洒到内海,开成一片登峰造极的妖言惑众。相比之下,我与佐野并肩行走的马路要朴素得多,像一个无心适容的女子,无所谓怀佩叮当。明黄的街灯络绎地覆盖我们的影子。偶有几部公交车驶过,将我们稀稀拉拉地交谈都卷到车腹下去了。佐野的话更少了,他本来就不多话。我们在第五个丁字路口道别。告别还在我与对方之间流连着,一辆巴士很唐突地插了进来。

我后退,妄图清醒将他驱逐出我的天地。然后准备逃离。然而左手却被一股力量往后一扯,转身仰头,迎接到少年炙热的唇。

他的嘴唇长得很好看。

唇峰的线条柔和有致,漂亮得谦虚又温情得样子。

“回去吧。”我漠然开口,将他的激情冲淡。巴士最终驶向不能目及的远处。

“我们还能见面么。”

“不。再见了。”再转身。我也消失在他所不能目及的远处。

闻到他怏怏的叹息。我竟然有一丝窃喜。

6)

父亲回国后,和一个跟母亲年轻时候模样相似的女人结了婚。

家里的以前的房子留给了我。理由是继母觉得夜晚能听到妹妹的哭声。

我觉得那纯属扯淡。

我仍是老样子,往事和记忆都退到了我的视线以外,再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断绝了我靠近它的前路。通过时光所透露的固执,别扭以及一切鼻腔的弱点全部被淡化了。

我在一个晴朗的午后去找了佐野。还是那个藏青色有苦杏仁味的他。我暗暗心惊。然而我知道他感觉的到我的注视,只是不愿与我分享他独自坚守的秘密。我的旁观是万千乌合之众的一个分支,他只消用“闲人莫近”的气息就足以让领会到他将我一视同仁。——我并没有想象中嗅出的左右人的意志的能力。我继续走回到自己的线路上。

关于和佐野私奔这回事,我是不打算说给其他人听的。包括父亲。

他总认为加奈已经死了。

我觉得那纯属扯淡。

打包好行李和匕首,我牵着佐野的手,踏上了名为青春十八的电车。

我打算在途中释放他动脉里的血,理由是让我呼吸所有芬芳。

就像能呼吸到加奈的香味那样。

-END-

初稿于

11/03/14

東京江古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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